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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叶明珠是只打算要一个孩子的，她体质不好，不像白慕荷，生叶凇的时候遭罪太多，疼得死去活来，现在想想都觉得痛。
但是夫妻感情甚笃，宋惜文又不愿意让她喝避子汤，觉得伤身子，他自己喝，给男子准备的汤药效果又没那么好，所以很自然而然的，她又怀上了。
考虑到落胎伤身，加上她也想要一个女孩，最后还是把这个孩子留了下来。
孕期的时候她很小心翼翼，宋惜文一有空就来陪她，带她出去散步，希望生的时候能比上次顺利一些，不散步的时候，宋惜文就坐在她旁边，给肚子里的孩子念律诗，有时候也不念，他把她拉到怀里，下巴搁在她的头上，问她打算取个什么名字。
“我各想了两个，女孩叫疏月或者千雪，男孩叫凌或者凝，你觉得怎样？”
宋惜文“嗯”了一声，又问：“那‘姓’呢？”
“姓？”叶明珠微微一愣，“不跟你姓吗？”
“不太好，淞哥儿跟你姓，第二个孩子却跟我姓的话，外面不知道会怎么说，也许将来会有风言风语说第一个孩子打算是过继给叶家的，而且两个孩子也可能有隔阂。”
“嗯……你说的有点道理，既然淞哥儿的姓就已经不拘常理了，那我们就再想一下姓什么吧！”她随手拿起一本《百家姓》，又鼓起腮子看着他说：“那名字也要重新想了，先挑个好听的姓，再想个好听的名字。”
宋惜文低头吻她的耳朵：“我帮你想。”
叶明珠生产的时候跟上次一样艰难，在死去跟活着的边缘反复挣扎，她到后面已经哭不出声了，耳边全是稳婆的喊声叫声，还有人慌里慌张的走动声。
门忽然被人推开，她感觉到有人拉着她的手，声音凝重地说无论如何，都要把大人保下来，若是实在生不下来，就把孩子弄碎了，慢慢流出来。
可能是因为有人陪着，她在昏昏沉沉中忽然又有了点力气，身下一轻，紧接着就听到稳婆松了一口气，身旁的人却还紧抓着她的手不放，抓出了一道深深的，深深的红痕。
最后还是母子平安。
但这次的凶险着实是吓到宋惜文了，他开始慎而又慎地对待房事，决计不要她再生了，燥热难耐的时候他就搂着叶明珠从发尖吻到小腹，然后继续往下……叶明珠渐渐开了窍，发现他这样克制自己以后，就开始忍不住撩拨他，引诱他，在他身上点了一路邪火与情欲，宋惜文恨她恨得牙痒痒，可是真把人掐在手里了，看着她眼底四溢的笑意，只是无可奈何地说一句：“娇娇，不要闹了。”
如果她再闹下去呢？
那宋惜文自然就不客气了。
第二个孩子取了名字叫乐凝，叶明珠很喜欢“乐”这个姓，是快乐的乐，无形中就带有父母的祝福。
又过了几年，两个孩子渐渐长大，老大叶凇的眉眼肖似宋惜文，继承了他身上的沉稳，沉稳之余却缺少活力，是个安静内敛的孩子，他老是抱着书坐在角落里，小时候还总是生病，叶明珠老担心养不活，他的弟弟乐凝却活力过了头，天天闯祸，惹是生非，宋惜文瞪着他那双和叶明珠一模一样灵气逼人的眼睛，手板举得高高的，愣是下不了手。
叶凇去上学堂的时候，果然和宋惜文想的不错，有人拿他的名字开玩笑，说他父亲是入赘的，舅舅又只有一对女儿，他将来要送到叶家去当养子，叶凇不善言辞，本性不愿惹事上身，那群毛头小子就越发大胆，围着他起哄取笑他，甚至有坏心眼的说他不是他爹爹的孩子，肯定是她娘私通别人生的，要不他怎么不姓宋呢？
叶凇第一次红了眼眶，跟那些人扭打起来，回到家里的时候鼻青脸肿的，叶明珠看着他霎时红了眼睛，一面心疼地拿来膏药，一面咬着牙问他怎么回事。
叶凇很平静，他平静的样子很像宋惜文小的时候，他拿着热鸡蛋一面敷脸一面说：“有人冒犯您，所以我打回去了。”
“是不是……是不是因为你的名字，娘当时只是觉得姓叶好听一点，我没想到……”
叶明珠抱住他：“要不然我们改个名字吧……”
叶凇摇摇头，把母亲推开，又拿帕子给母亲擦眼泪：“这不是您的错，也不是我的错，跟名字也没有关系，他们就是想找个理由欺负我而已，我既然没有错，为什么要改？”
“不过，人人都是遵从本心行事的，让他们改也确实难为他们了，我也不想浪费时间在他们身上，母亲放心好了，这件事我能解决的。”
叶明珠有些犹豫，他毕竟才几岁大：“要不然，等你爹回来，让他给你换一处学塾吧？”
“娘，我想试试。”
小小少年，眼里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骄傲和执拗。
叶明珠只好点点头，看他怎么解决，晚上宋惜文下朝回来，跟他说再派几个书童给叶凇吧，这样下次如果再打起来，还能少受点伤，宋惜文只是笑了一声：“不会再打起来了。”
叶凇的办法很简单，就是读书。
不过一个月，他就把未来一年要学的东西学完了，教他的老师啧啧称奇，直说从没见过这么勤勉的学生，天资又这样好，于是便跟宋惜文说，让叶凇跟大他两岁的孩子在一起学习，他当然是答好。
叶凇离开学塾的那一天，之前捉弄他的几个孩子又来了，连忙嘲笑他是不是怕了，回去哭着求爹爹告奶奶，要转学了。
叶凇转过身来，不紧不慢地说：“那倒不是，只是你们太蠢了，学得太慢，我只好去和你们的兄长一块读书了，希望明年能在翰墨馆见到各位，再会。”
说完，他很标准地行了一个礼，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一群懵逼的小孩在那里面面相觑。
一个姓刘的问：“他什么意思？”
一个姓骆的答：“好像是……他升学了。”
后来这几个小孩是真的蠢，比同龄人还晚两年升学，学得太慢便等到了叶凇的弟弟乐凝，几个人知道乐凝不如他哥哥聪明，学习一塌糊涂，便故技重施，围着他发出嗤笑声，取笑他的名字姓氏。
乐凝一点都不慌，竖起一根手指摇头晃脑：“这有什么可笑的。”
“你叫刘玉林是吧？听说你娘本以为生的是个女孩，所以取的是女孩的名字，生了你也懒得改，不比我的名字烂多了，我都没来嘲笑你，你怎么好意思来嘲笑我呢？”
他话音刚落，就有人偷偷笑了几声，叫刘玉林的男孩顿时红了脸，他又继续往下说，骄傲地仰起头来：“你们的名字都不一定是爹娘好好想的，可我呢？我，乐凝，不仅名字是千挑万选的，连姓都是千挑万选的！比你们可厉害多了！”
跟他同岁的孩子被唬得一愣一愣的，低头一思考发现他说的很有道理，于是脱离小团体，开始捧他为老大。
以刘玉林为核心的小团体接连两次吃瘪，逐渐偃旗息鼓，各自散了，有两个还想找乐凝的麻烦，结果反被乐凝忽悠住了，两三句话就成了他的小弟，小乐凝不禁感慨，他这张嘴啊，长得是真好。
后来又过了十年，叶凇顺利地考取了举人进士，成了朝堂新秀，他很晚才成亲，娶了小他七八岁的，喻家的三姑娘喻绵绵，他这个人的爱有点病态，刚把姑娘娶回来的时候，各种占有强迫监禁，有时候连叶明珠都看不下去了，跟他说不能对女孩这么粗鲁，可有时候，叶明珠远远地看见娇小玲珑的女孩窝在他怀里，眼里带着盈盈笑意，而他一脸的隐忍不发，她又觉得，这段感情不定是谁在掌握主导权。
不过他们俩的孩子出生以后，叶凇就正常多了，两个人的相处模式也正常多了，她就开始操心起乐凝的事。
乐凝——小时候那张嘴用来唬小弟，长大了就用来哄女孩，一张嘴哄得女孩是心花怒放，一个个的都愿意嫁给他，乐凝却一个都不娶，他就喜欢这样撩拨人家，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他就是喜欢犯贱。他要是嘴上犯贱就算了，叶明珠也懒得管他，可他还跑去秦楼楚馆狎妓，这叶明珠可忍不了了，必须家法伺候，狠狠地打了他一顿，然而他照旧，死性不改，有时候甜言蜜语都用到叶明珠身上了，那宋惜文自然也忍不了了。
不过他不打他，他知道打是没有用的，他给了乐凝一笔钱，打发他出去远游，去到处玩玩，别留在京城给他找麻烦了，乐凝非常体恤老父亲的不容易，拿了钱第二天就走了——其实他早就有出去玩的心思了，就是怕爹娘不答应。
乐凝对读书没兴趣，只考中个秀才，接连两次都没中举，早想把书烧了。
叶明珠虽然觉得他荒唐，风流成性，白瞎了自己十几年来的谆谆教诲，但再不好也是自己的孩子，在家里总是很思念他，期盼他的来信，乐凝混蛋归混蛋，总还有点孝心，常常写信来，还遇到了她的几个故人。
他说他在山东遇到了堂舅，叶明珠只有一个堂哥——那就是叶长空，他说叶长空娶妻了，是当地绣坊的东家，曾经嫁过人的，他不太理解自己的堂舅为什么会看上这样一个女子，姿色不过中等，也不年轻，性子还有点拧巴，离经叛道，不过他不得不承认，两人很幸福，还有一个聪明伶俐的女儿承欢膝下。
幸福就好了。
后来他又到了通州，遇到了叶明惠，陈秀娘和她以师徒相称，却亲似母女，叶明惠打算给陈秀娘养老送终，不过她也已经嫁人了——有一年她和陈秀娘去到地方刺史家里教书，那位刺史的姑娘实在太喜欢她了，便撺掇着自己的哥哥去追求她，结果自然是成功了，那位公子名叫苏连理，当过一段时间官，叶明惠不愿意回归家庭相夫教子，他便弃了官，陪着她到处设馆教书，如今他们正在筹款，打算回老家去开一间书院，乐凝慷慨解囊——然后写信来说没钱了，求叶明珠寄点银子。
叶明珠哭笑不得，他有没有资助不知道，玩到没钱倒是真的。
再后来有好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来信，叶明珠忽然有些怕他是遭遇不测了，那段时间总是求宋惜文跟她一起出去找找，宋惜文劝她宽心，他已经派了很多人出去找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出一年肯定能找到。
确实不用一年，乐凝就回来了，他回来的时候很颓丧，身边的随从说他在匡山遇到了真正喜欢的人，追求了许久，可无奈对方不喜欢他，乐凝大受打击，直接出家，当了一段时间和尚，方丈说他尘缘未断，又把他赶了出来，他就只好回家。
至于没有来信，主要是也不知道怎么写，他出家前倒是写过一封，但可能被驿站弄丢了，没有寄到家里。
乐凝没有消沉很久，或者说，他的转变是在一次宫宴之后，不知道他遇到了什么，去完那次宫宴，突然就开始发奋学习，在第二年秋闱考中了举人，他没有往下继续考了，大概也是觉得自己考不中，转而去走宋惜文的路子，软磨硬泡求老爹帮忙，让他留在京中任职。
宋惜文很淡定，问他为什么要留在京中，为什么突然想做官了，不说免谈。
乐凝的三寸不烂之舌弄不过宋惜文，姜还是老的辣，他只好扭扭捏捏，吞吞吐吐地说了实情。
这个实情呢，叶明珠很久以后才知道。
有一段时间，叶明珠发现小儿子从匡山回来以后收心了，不再风流成性，便琢磨着给他说亲，宋惜文吻着她的眼角眉梢，跟她说不要管了，他想娶自然会娶的，不如想想年终休沐，他们去哪里放松。
叶明珠一开始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不过好在她也不是控制欲特别强的父母，跟乐凝提了一次被回绝后也就不再管了，只当他是还没有走出情伤。
直到后来有一次，她在宫宴上离席想到处走走醒酒，却发现她的小儿子——正把刑部侍郎抵在昏暗的角落里亲吻，她的醉意一下子就被风吹散了。
嗯。她终于懂了。
这位刑部侍郎，名叫路渝卿，年少有为，貌比潘安，也是京中无数少女的梦中情郎，据她猜测，这位路大人当时应该是外放到了匡山，然后才遇到了乐凝，至于他们是怎么相爱的——嘶，应该说，乐凝，一个阅女无数的浪子，是怎么发现自己喜欢上一个男人的，她一无所知，毕竟也不好问。
时间一晃又过了十几年，路渝卿厌倦了官场人情，辞官归隐，他前一脚刚递上辞呈，后一脚乐凝也跟着辞了官，跟他勾肩搭背，一起游山玩水去了，留下了许多为人津津乐道的唱和诗，世称“卿凝”，世人皆叹二人友谊至纯至深。
友谊呵呵……唇友谊吗？
叶明珠把这件事告诉白慕荷，后来白慕荷根据他们俩的故事写了一本传奇，名叫《挚爱》，远在不知哪个天边的乐凝看到了这本书，写信来大力赞美写得好。
只在末尾补了一句话，来纠正谬误。
“其实吧……我是下面那个。”
叶明珠嗤笑一声，写信回他：“知道，只是在书里圆一下你的上位梦。”
乐凝：…………
其实吧，她是个很开明的家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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