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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宁四年春，忽然有多位李氏族人联名上奏，揭发李参政不义之举，朝堂之上，皇帝阖眼看罢，将奏疏扔到了地上，冷漠地问：“参政如何作答？”
李参政看向皇帝身边的人，是他递上的联名奏疏——宋惜文，熟料那人也正看着他，唇齿噙笑，碎发下的一双眼睛像把弯钩镰刀，旁边那朵梅花正像刀柄上的眼睛——三只眼睛都直勾勾地盯着他。
李参政满眼不甘，心中一口郁气欲吐而不得，他弯下佝偻的身子，匍匐在地，败局已定：“臣……知罪。”
李家被抄，李参政在狱中病逝，李太后至此迁宫，不愿再见皇帝。李家其余人等按照罪行各有惩罚，老弱妇孺则遵循皇后的请求，免罪发回原籍。
李家的事告一段落，朝中有人上奏，请求为妖书案中冤死的人翻案，平反的奏疏雪花一般涌上案头，月底，皇帝在刑部进的方案上盖了大印，允其翻案，并发放赔偿金。
喻柯霖翻案平反的那天晚上，喻嘱文在家中灵堂又祭过一回兄长，望着烛火荧荧下的牌位，上面的字一丝不苟，尾锋犀利，这是喻柯霖的字，他早就为自己备好了这个牌位。
喻嘱文哽咽起来，用袖子胡乱擦了一把眼泪，把这段日子发生的事情讲与他听，读书人不喜怪神乱力，可此时他却希望，人真的有魂灵，每次亲人思念时便可重返人间。
“……哥哥还不知道吧？小九接手了百川阁，如今生意做得比先前还好。”他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说着说着滴下泪来，眼睛红得厉害：“……一切都在变好，可是你不在了。”
是啊，一切都在变好，可是你看不到了……
穿堂风呼呼而过，吹起他宽大的袍子，喻嘱文站起来，闭了眼睛去听风声，口中喃喃道：“是你吗？哥哥……”
他侧耳听了一会儿，又睁开眼睛，斟满酒，举杯对着牌位扬起笑脸，一边笑，一边泪流满面：“这杯敬你，哥。”
酒水洒在地上，喻嘱文退开一步，又跪下来，以头抵地，轻声道：“人生有幸与君识，来世愿再为兄弟。”
风又吹来，却不疾不徐，温柔地吹起他的头发，在耳边清扬，仿若夜半无人时，亲密的低声呢喃。
*
新政推行得顺利，邳章事又受了赏，他将那些东西堆在案头，转向旁边站着的宋惜文，笑吟吟道：“你果然是个能臣将才，老夫没有看走眼呐。”
宋惜文微微屈了身子：“都是章事指教得好。”
“不敢，老夫可不曾教过你什么，一昧让你历练罢了。”他轻松道，一只手搭在了宋惜文肩膀上，极为认可：“李家的事，还有新政推行，都多亏了你，论理，现在封你做个宰相也不为过。”
宋惜文笑了，这又是试探，这只老狐狸就喜欢拐弯抹角，他便客气地推辞：“章事言过了，惜文年纪尚轻，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宰相是百官之首，惜文自问还不够格。”
邳章事这才流露出一点真情来，和他说了实话：“倒也不必妄自菲薄，昨日在御书房里，陛下也曾说过想让你补参知政事的缺，只是你年龄尚小，资历又浅，入仕满打满算五年而已，恐怕不能服众。”
“那么……”宋惜文平静道，“陛下的意思是……？”
邳章事看见他眼里冒头的野心，便更放下心来，和他继续说：“陛下的意思，让你在翰林的位置上再练个五年，五年后也不用做参政了——”
“——做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五年后，宋府。
正值春季，花圃里开了一丛又一丛漂亮的花，大的是团团粉绣球，小的是朵朵风铃草——当然都不是叶明珠种的，只有她房间窗台上那盆百合，是她一手种下，又精心呵护养活的。
开花的那天，她激动得把指导老师宋同学抱住亲了一口，又把趴在窗台看花的儿子亲了一口。
“哎——叶凇啊，怎么还在练字。”
母亲的声音传来，叶凇下笔一顿，转头看见女人穿着碧绿罗裙，腰间佩玉，牵着紫圆袍男子的手，慢慢走过来。
“爹爹，娘。”
叶明珠笑眯眯地凑过去，看他练得怎么样，他人小，力气也小，字看上去大体工整，骨骼都是承袭宋惜文的字，他练了一上午了。
叶凇天生性子就比较冷，明明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最贪玩，他却安安静静的，常常捧着书，就能把一天过完。
每当叶明珠注意到的时候，就悄悄地指使金桔跑过去，跳进他怀里捣乱，等叶凇好不容易挣脱了金桔，就看向她，一脸无奈地说：“娘，我看书呢。”
“写得真好。”叶明珠看完字，摸摸他的头，表示肯定，叶凇就有些忸怩了，他不喜欢别人碰他，爹娘也不行。
宋惜文去了里间把官服换下来，穿上常服，看向母子俩：“今天是元宵，去听雨楼吃吧？吃完还能看花灯。”
叶明珠没什么意见，叶凇也没有，他只是问：“阿弟呢？”
“他风寒刚好，就不带他去了，带碗元宵回来给他吧。”宋惜文说着，一面牵了妻儿。
元宵节的街头，人头攒动，两面都是精巧漂亮的花灯，流光溢彩，灯火辉煌。
宋惜文忽然把叶凇抱了起来，把孩子吓了一跳，叶凇还紧绷着脸，像个小大人似的咬唇不露怯，宋惜文看了他一眼，轻笑：“你起来看看，喜欢哪个花灯？”
叶凇摇摇头：“不喜欢。”
“哎——”叶明珠伸手指了一个，转过头来故意问他：“叶凇，你会不会那个？看起来很难的样子。”
“哪个？”小孩忽然被激起了胜负欲，伸长了脖子去看，宋惜文走到摊位前，摊主人便笑着问：“公子看上了哪个要猜？”
“不是我，是孩子。”
叶凇看着灯谜想了想，便把答案报出来了，摊主人竖起大拇哥，连连称赞他年纪小小，却这般聪明，他家那小子这么大了连数数都不会。
叶明珠悄悄去看叶凇，看见他嘴角微微翘起，脸上终于有了点孩子气，叶凇注意到她的视线，转过头来，她便立刻笑着说：“那个会不会？”
走到后来，宋惜文就抱不了他了，花灯拿得太多，峨眉手里也拿了几个，索性看到小孩就分了些出去，祝他们节日快乐。
赏过花灯，又猜过灯谜，前面响起来舞龙舞狮的声音，叶凇忽然来了兴趣，他长这么大倒是没见过这些节目，拉着宋惜文的手要去。
行至一半，遇到熟人。
叶长生也带着妻女出来，看见他们也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一起走吗？”
满星身子抽条拔高，已经有少女亭亭玉立的模样，她性子一向活泼，又喜欢当姐姐，见了叶凇立刻欢喜地叫他过来。
宋惜文含笑看了一眼发愁的儿子，推了推他：“表姐叫你过去呢。”
叶凇踌躇了下，上去牵了满月的手，满月牵着满星的手——隔了一个人他比较安心。
满星看着他有点懵，转头看向姐姐：“阿姐，我没手吃东西了。”
熟料姐姐掐了掐她的包子脸，腮上一抹笑：“还没吃够哇？”
叶长生和白慕荷走在前面，三个孩子走在中间，宋惜文和叶明珠在后面。
不知哪户人家起了兴致，忽然有一束花火腾空而起，紧接着灿烂满空，烟花一束接一束嘭响，满月“呀”了一声，被姐姐捂住耳朵，她反应过来，扭头捂住叶凇的耳朵，而叶凇仰起脸，看着天空中绚烂的火焰，轻声惊叹。
宋惜文的气息一近，吻在她的脸侧，眸中倒映着叶明珠明亮的眼睛，他凝视着，心声鼓鼓，唇边绽放出一抹笑容：“娇娇，节日快乐。”
叶明珠凑上去，在焰火达至顶空盛开时，在他耳边轻笑道：“同乐呀，阿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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