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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知道开脸原来这么痛。
所谓开脸，其实就是请儿女双全有福气的老婆婆，拿一根细线拉直绷紧，把脸上细小的绒毛全部刮掉，刮完后再用加了醋的清水净面。
弄完下来，叶明珠感觉自己的脸像发面馒头一样肿了起来，她欲哭无泪，拿起镜子一看，双颊红得很，额头却没事，跟桃子屁股更像了，旁边的老婆婆笑眯眯的：“姑娘别喊疼，不用力把脸开了，待会儿不好上妆呢。”
淡粉色的眼影在眼尾晕开，梨花小心地在她的额角贴上珍珠，颗颗莹润有光泽，六颗是为一串，呈半弯新月型的优美弧度，叶明珠本身的长相就比较艳丽，因此没有用大红等明艳的颜色上妆，口脂抿了较浅的银红色。
梨花为她戴上精致的凤冠，红色的长流苏也串了珍珠，流下来在耳边轻轻晃荡，叶明珠看着铜镜里的美人，感觉有点陌生。
“姑娘，好了。”
嫁衣很合身，宽大的袖口上绣满对雀团花和并蒂芙蓉，处处饰以明珠，裙摆很长，背后是盛开的牡丹和展翅的孔雀，孔雀开屏，绛蓝和白色点在尾羽上，以中和单调的金红，更添一抹别致。
叶明珠拿出宋惜文送的玉佩——他亲手雕的那个，有一天，侍墨送来一个木雕的兔子，她才知道这块玉是宋惜文亲手所刻——她把这块玉系在腰间，伴着香囊，芙蓉佩。
梨花给叶明珠戴上珠帘，珠帘下的面容影影绰绰，看不真切，隐约看到娇红欲滴的樱桃小口，让人忍不住想要一亲芳泽。
白瑜和白慕荷都过来了，小满星带着璎珞项圈平安锁，扎了卐辫，在母亲怀里好奇地探头探脑。
“姑——姑姑！”她奶声奶气地说着，“小姑姑！好漂亮——”
叶明珠奉上一个真挚的笑容，忍不住想捏捏她可爱的脸，白瑜出声提醒：“丹蔻。”她的指甲留长了，恐怕弄到小孩的脸，又涂了丹蔻，还没干透。
出嫁前和白瑜做最后的谈心，白瑜泪眼婆娑，舍不得她走，担心她被自己宠坏了，当不了别人的妻子，担不起一府的责任，哭了一会儿，自己擦了又笑：“大喜的日子，娘替你哭了，你可不能哭，小心妆花了。”
叶长生背她上轿子，他的身子骨一向弱，但还是坚持背她出嫁，兄长的脊背一如既往的令人安心，叶明珠趴在背上，忽然很想哭，想到白瑜刚才的话又把眼泪生生憋了回去。
叶长生的声音有些模糊，隐隐能听到哽咽的哭腔。
“娇娇。”
“嗯，阿兄。”
“还记得阿兄以前说的吗？如果被欺负了，一定要跟阿兄说，阿兄拼了命也把你接回来，不管怎样，你永远都是叶家的三姑娘，叶家的娇娇儿。”
她的声音也嗡嗡的：“嗯。”
“谢谢阿兄，阿兄最好了。”
等上了轿子，叶明珠还有点恍惚，桃花跟着她进来，怀里裹了几块点心，悄声问她：“姑娘，你饿了吗？接下来一整天都不能吃东西了，你要不要现在吃一点？”
“不了，现在不是很饿，等一下洞房你能跟着我进来吧？”
“可以呀，等姑爷走了我们就可以进去陪姑娘了。”桃花又把糕点放回怀里，“梨花姐姐也在的，她在前面走着。”
一路吹吹打打到了宋府，宋惜文摆的排场很大，不少百姓讨了赏，在一旁祝贺百年好合，白头到老。
轿子忽然停了，帘子被人掀开，桃花连忙把嘴巴擦干净，帮她托起裙摆下去，叶明珠透过珠帘看到宋惜文也是一身的红色，她手心里沁出了细汗，一不小心左脚踩右脚，跌进他怀里。
周围响起一阵起哄的声音，宋惜文稳稳地扶住她，两只手扣在一起，他从没笑得这么开心过：“娇娇，小心一点。”
“嗯……”她的脸红透了，心里酥酥麻麻的，有些痒，又有些软。
跨过火盆，进了正堂，主婚人请的是一个她不认识的官员，据说是宋惜文的上司，姓邳，白白胖胖的一个老头，人称邳学士，和邳章事是兄弟。
拜过天地，遥敬高堂。
对拜的时候，叶明珠明显感觉到宋惜文放松下来，透过珠帘看见他唇角漾起笑意，整个人由内而外散发着喜悦，好像泡在蜜罐子里头。
“礼成——！”
伴随着这一声高喝，他们终于并肩站在一起，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周围瞬间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喝彩声震天动地，人们自发地围上新婚夫妻，将其一并送入洞房。
花生，桂圆，莲子，红枣攒成一团在手里，被小孩们转着圈洒下来，打在身上还有点疼，小孩们一边洒一边笑，撒完了旁边自有人给他们奖赏。
终于人都走了，房里只剩下他们。
宋惜文小心地摘下她脸上的珠帘，手指拂过脸颊，弄得她有些痒痒的，骤然看清宋惜文的面容，对上他泛着碎光的眼眸，她还是下意识地别过脸去。
太近了。
近得都能听到宋惜文稍带急促的呼吸声，她的呼吸也跟着紊乱起来。
宋惜文放下珠帘，静静地看着她，唇角噙笑：“娇娇。”
“我现在真的很高兴。”
这一天他等了足足三年，从取字情丝的萌芽，再到书房对峙，花灯夜下的疯长，大漠的夜晚总是很难熬，羌管悠悠，金柝声声，他常常做梦，有时梦到爹娘，有时梦到自己死在羌人刀下，但更多的时候梦到她，梦到在叶府的午后，她下了学，带着点心和书本，提着裙子脸红扑扑地跑过来看他，那时候他心里总是暗暗发笑，觉得她蠢，对陌生人全无警戒心，可后来却喜欢上了她，多希望她能一直无忧无虑。
直到这一刻他才确信自己真的得偿所愿，叶明珠就坐在他的面前，近在咫尺。
他想伸手碰一碰她的脸，修长白皙的手指向上，轻轻地点在她上了腮红的脸颊，叶明珠瞬间绷紧了脊背，不自觉地咬了下唇，眼睛微微睁大，睫毛卷翘起来，根根分明，像只受了惊的兔子。
“我等会儿还要去敬酒。”
他好像还没喝就已经醉了，声音缠绵缱绻，字粘在一起又念得极轻，从舌尖滚落下来，室内的烛光摇曳，打在他白瓷一般的脸上，晕开绯红的颜色。
“你若是饿了，我在桌子底下放了食盒，要是困了就早些休息，不必等我。”
不等他？
叶明珠眨了眨眼睛，不用洞房吗？
“那个。”宋惜文要起身离开的时候，她伸手抓住他的衣角，宋惜文便侧过身子来看她，微微低头，情意便无声地落到她的脸上，她紧张地抿了下唇，才道：“我也很高兴。”
宋惜文看着她饱满的樱唇，欢喜在心底涌开。
*
叶明珠没有委屈自己的习惯，饿了就乖乖把桌底下的零嘴拿出来吃了喂饱肚子，夜深了，里里外外都点起了灯，叶明珠让桃花把头上的钗环除了，东西太重，压得她脖子疼，桃花吞了吞口水，摊手道：“姑娘，要等姑爷来了，将睡时才可以除的。”
“他都看过了。”她索性自己动起手来，长长的指甲很不方便，桃花连忙依她，把最重的赤金凤冠拿下来，正这时，门外的丫鬟福身唤一声：“大人。”
桃花立刻收手，规规矩矩地退出去。
宋惜文一进门就看到叶明珠在对着镜台费劲地拆发，脆弱的指甲微不可查地裂出缝隙，他失笑上前，帮她拆下簪子和发髻，拢在她身侧，摆在案台，乌发如瀑般落下来，他忍不住低头轻轻一嗅。
叶明珠又紧张起来，脑子里不断响起人声，一会儿是叶明蔻，一会儿是笑眯眯的教习婆子，偶尔还闪现过两个妖精打架的画面，让人面红耳赤。
……也许这点恐惧还有前世的残留。
“吃过了吗？”他弯腰，俯身抱住她，脸埋在她的脖颈里，闭着眼睛放松，这时候才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混合着那一抹芍药味侵入嗅觉，让人目眩神迷，心跳加速。
“……吃过了，你呢？”
宋惜文站直了，“嗯”了一声又问她：“累不累？”
“累。”
“那早些休息吧，如果你要沐浴的话，我让丫鬟在偏房里备好了水，现在水温应该刚好。”
对上叶明珠有些怀疑奇怪的眼神，他先把红色的发带松了，头发散落下来遮住他半张脸，露出来的一只眼睛却含了笑，眼尾上扬沾了艳色，他的声音里也带着戏谑：“不是累了吗？还要做什么。”
真像个妖精，叶明珠心想。
沐浴完后，她发现宋惜文还没睡，他脱了红色的喜服，只着白色的里衣坐在桌前看书，白色的里衣勾勒出少年人清瘦的身姿，宽肩窄腰，叶明珠看着他露出来的手臂一怔，上面又添了新的伤痕，而且是右手。
叶明珠从偏房走进来，一路把灯吹灭，宋惜文侧过头看见她也穿着月白色的里衣，碎发沾了水汽，湿答答地垂在胸口，还有几根缠在光洁的脖颈上……他看得喉头一滚。
叶明珠率先缩进旖旎的床被里，床垫子软软的，她还摸到一方白色的帕子，宋惜文后面进来，低头看到，顺手从她那里接过，随意地扔到地上，然后侧身对着她躺下。
最后一盏灯也被吹灭了。
房间彻底暗下来，只有月光透过贴着囍字的窗棂，仍然漏进来，在地上如水般流动起来。
叶明珠在黑暗里偷偷睁开眼睛看他，不想宋惜文也睁着眼睛，正一错不错凝视着她，看见她有点慌乱羞涩的样子，唇角无声地向上翘起。
“睡不着吗？”
夜里实在太安静，他低哑的声音才会一字不落地进入她耳中，在心房反复响起。
“有一点……不太习惯。”
“认床吗？要不明天我让他们去叶府，把你那张拔步床搬过来。”
“没有，我不认床的，那张拔步床也已经典当掉了。”她整个人都埋在被窝里，只露出半张小小的脸，被子里的手交叠抱在胸前：“我就是……第一次和别人一起睡。”
以前都是自己睡一张床的。
宋惜文沉默了一会儿，轻抚在她耳边落下来的几绺秀发，有点委屈道：“要是实在睡不着，我就去偏房睡吧。”
他半垂着眼，叶明珠心里揪了一下，忽然觉得自己有点无理取闹，这可是新婚夜啊，怎么能赶他去偏房呢。
她犹豫地转过身子，闭了眼睛，算了，还是习惯一下吧。
她转过身去，宋惜文却一点点地往前挪，感觉到她的脊背又紧绷起来，他就停下来，看着她的背影微微出神。
又过了好一会儿没有声音，她以为宋惜文睡熟了，正打算换个姿势舒展一下僵硬的手脚，他却动了——或许他也以为她已经睡着了。
宋惜文的气息忽然逼近，他略低下头，吻了吻她的脸颊，吻的时间很长，带着一点濡湿，她本来平静下来的心又飞快跳动起来，血液都在上涌，她忍不住战栗起来，脚趾也跟着蜷缩。
宋惜文退了回去，终于闭上眼睛，闭了眼睛唇角还是上扬的弧度，挂着一丝微笑，像偷吃了糖的小孩，心满意足。
漫漫长夜，叶明珠睁着眼睛，再也睡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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