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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大夫再来的时候，老夫人病得更重了，叶明珠昼夜不分地守在床前，人也肉眼可见地消瘦下来，眼底一团乌青，喻大夫帮老夫人把完脉，沉默了很久。
叶明珠心里难受，别过头去，声音闷闷的：“喻大夫……祖母她怎么样了？”
喻大夫坐下来宽慰她：“郡主不必忧心，老夫人的病还有救……只是有些难，我缺少药引。”
一听到有希望，她又打起精神来，连忙问：“什么药引？我现在就派人去找！”
喻大夫神色一暗：“秋水减，老夫人所中之毒为秋水减，这种植物的根有剧毒，磨成粉末洒入水中无色无味，初始的症状像风寒，用了风寒的药只会加重病症，后来便是长久昏睡不醒，肺部积水，胸气淤塞。若是要解药，也难，也简单，别的都好说，只是要秋水减做药引。”
“这秋水减很难找吗？”
“谈何容易。”喻大夫速笔写了药方，“这种植物只有西域苗疆种有，中原的土壤种不活，每年只有边境贸易上卖出一些，现在去信要，不说要不要得来，老夫人的病也拖不起。”
“不过，既然中原种不活，此物又稀少珍贵……”
叶明珠眼神一凛：“一定是有人故意给祖母下毒。”
“是。”他将药方晃了晃，想快些晾干上面的墨迹，低头看了一眼便递给叶明珠，声音温和：“按照这个药方去抓药，能暂缓秋水减的症状，不过，郡主还是要快些清理门户才好——老夫人的病最多再拖上一个月，过了这一个月，毒入骨髓，神仙也难救了。”
叶明珠接过药方，声音冷了下来：“我知道了。”
丫鬟小厮们被集中到院子里，一个个局促不安，脸上都是惶恐，房门被人粗鲁地推开，里面的东西滚落一片，四周都是被翻找的痕迹。
叶明珠坐在这群丫鬟们前面，小厮那边叶长生负责处理，媳妇婆子那边则是交给叶明蔻。
丫鬟们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不敢看叶明珠，有几个不耐烦的，大胆的才抬起头来打量她几眼，她从进来到现在都很沉默，桃花给她搬了椅子，她坐在椅子上，看着不远处的杂乱，静静地等待事情的结果。
等负责搜查的丫鬟们出来，摇了摇头表示没找到，她才缓慢地开口：“抱歉，匆匆将各位叫来，只是府里丢了贵重东西，事情紧急，只好出此下策，要是翻找的过程中不慎弄坏了你们的东西，尽可向大管家汇报，管家若是不理会，也可直接来揽月台寻我，我为此事负责到底。”
丫鬟们松了一口气，以为事情到此结束，她却又话语一转，让负责搜查的丫鬟们上前搜身。
几个有脸面的大丫鬟便不大服了，其中一个不耐烦地甩开手，嫌恶地看着搜查丫鬟：“我这可是上好的绸面衣裳，弄坏了仔细你赔！”
负责搜查的丫鬟便有些忌惮了，随便摸了摸，就打算放过，叶明珠却合上茶杯，往旁边重重地一磕：“慢着。”
她起身，走到那个拿腔拿调的丫鬟面前，抬手就是一巴掌，耳光响亮，她灵气逼人的眼里带着森然冷意，让人不敢和她对视，她的声音却很轻，落到耳朵里头，有一股让人毛骨悚然的寒意：“赔给你了。”
被打的大丫鬟捂着脸，红着眼看着她，敢怒不敢言。
周围的丫鬟没想到她骤然发作，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不约而同想到叶明蔻归家那一年，她打了胡妈妈的事情，当时她也是这副模样，看着她这样，害怕开始沿着腿肚子往上爬，丫鬟们不禁打了个寒颤。
她平日里对丫鬟是很好的，长辈又宠她，做她院子里的丫鬟油水极多，揽月台的丫鬟们都说她虽是娇惯，但没什么脾气，好说话极了。
但其实不然，没有脾气只是因为你没有踩到这个人的底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底线，而叶明珠的底线就是亲人。
为了她爱的人，她什么都是可以豁出去的。
丫鬟们安静下来，不敢再造次，规规矩矩地等着搜身，然而结果再一次让她失望，什么都没搜到，只搜到两封让人面红耳赤的情书。
她不想追究这些事情，安抚了下众人，让桃花给每人二两银子压惊，便难过地离开了这里。
晚间，叶长生和叶明蔻那里传回来消息，也是什么都没查到，希望在眼前破灭了。
她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老夫人床前，灵芝正在一旁掩面哭泣，见她来了，忙擦擦眼泪，勉强笑道：“老夫人刚刚醒了，喝了两口粥，又睡下了，王妃刚才也在，才走了。”
叶明珠闷闷地点了点头：“你下去吧，我想陪陪祖母。”
“姑娘可用过饭了？不如先到偏房吃饭吧，二姑娘也在。”
她摇了摇头：“我现在什么都吃不下，就想看看祖母。”
她走到床前，慢慢地卷起幔帐，将老夫人有些水肿发胖的手贴紧脸颊，老夫人的手是暖和的，比她的体温还高一点，她突然很想哭，就像小时候没绣好花样子，扑在老夫人怀里哭一样，老夫人温厚的手掌会轻轻地抚摸她的发顶，她会笑眯眯地说大不了不学了就是，娇娇学不会也没关系。
“祖母……”她喃喃道，眼睛红了一圈：“该怎么办啊，娇娇该怎么办啊……”
会不会重活一世，她还是救不了老夫人？
她不敢想有这种可能性，看着发生过的事情再发生一次，就像一把钝刀在缓慢地将她凌迟处死。
眼泪啪嗒啪嗒落下来，她呜咽几声，不敢哭出声来，老夫人却醒了，眼睛睁开一条缝，喉咙里有痰，喀喀的说不出话来。
她胡乱地把眼泪擦干，努力撑起一个饱满的笑容，对老夫人说：“祖母你醒了，大夫今天已经开了药方，照着药方吃没几天就能好了，很快就好了。”
老夫人仍然望着她，眼神晦暗不明。
叶明珠别过脸去，努力把眼泪逼回去，她不想让老夫人看见她哭，老夫人最喜欢她的笑容了。
老夫人抓着她的手微微用力，很僵硬地点了下头，表示她知道了——她知道什么呢？她都到这个地步了，还想让她的小孙女放宽心，不要为她难过。
她骗她，她也就信了。
眼泪决堤而出，她几乎克制不住，踉跄着起身，给老夫人放下幔帐，声音哽咽，枝枝蔓蔓的疼：“祖母……祖母……娇娇先去吃饭了，等会再来看你……等会再来……”
而后狼狈地冲出门去，在檐下无声地大哭起来，扶着柱子哭得脱了力，哭得呕吐欲阵阵上涌，心悸气短。
耳边嗡嗡作响，她眼前发黑，可是泪珠还在往下滚落，一滴，两滴……弄湿了她领子上绣的芙蓉并蒂，一样的颓然。
有人想扶她起来，可是她看不见，鼻子也红得厉害，闻不到她身上的香味，那人轻轻叹了一声，蹲下来和她平视。
听力却最先恢复，那是熟悉的，温柔似水的声音。
“娇娇，先起来。”
她在给她擦眼泪，柔软的帕子轻轻地抚过她的脸颊，视线缓慢恢复，随着视野亮起来，她看清楚了眼前的人是叶明惠。
她们已经有很久没靠这么近了，自去年的香囊事件后，两人就疏远了。
叶明惠此时温柔地注视着她，可她越哭越凶了，泪流满面，叶明惠的帕子湿了大半，她擦拭的动作一顿，心里却浮现上另一种微妙的情感。
她几乎是羡慕，甚至是嫉妒的。
从前嫉妒叶明珠有老夫人的疼爱，如今羡慕老夫人有叶明珠奋不顾身的爱。
“娇娇，别再哭了。”她微微一叹，说不上是什么感觉，良久，她才轻声道：“我知道哪里有秋水减。”
叶明珠的眼睛霍然睁圆。
她拽着叶明惠的肩膀，声音又哑又急：“哪里？”
“你先起来，我再告诉你。”
叶明珠慌忙站起身来，眼前又是一黑，若不是有叶明惠扶着，差点要摔在地上，她站稳后，又轻轻地推开叶明惠，一只手扶着墙，只有眼睛还黏在叶明惠身上，不死心地问：“你真的知道吗？在哪里？”
叶明惠望了望屋里还躺在床上的老夫人，又看了看脸色苍白的叶明珠，心下又是一叹：“你随我去吃饭，我让灵芝去拿。”
她的唇畔浮现一丝淡淡的笑意：“总不能好了一个，又病了另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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