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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明珠撩开车帘，清新的空气拂面而来，带着雨后初晴的濡湿青草味，慢慢融入马车里，她认真地看着沿途风景，茂林修竹，清流湍激，石板小路，一路的马车轱辘声。
她们此次的目的地是宝莲寺，也是香火极旺的一个寺庙，大多是年轻夫妇前来求子安胎。
为着白慕荷的安全，叶长生也跟着请了一天假与她们同行，老夫人和付淑则去了另一个庙宇，下午两拨人马再汇合。
“嫂子，你还好吗？”
“还好。”白慕荷拉她坐下来，“马车在走呢，你小心摔了。”
她这胎倒是很安稳，孕吐反应并不严重，只是口味变得酸甜起来，之前屋子里的人打趣说酸儿辣女，这胎说不定是个男孩，只有叶明珠义正言辞地反驳，酸儿辣女的正确语序是酸辣儿女，这是使用了互文的手法，习语的释义是怀孕后孕妇的口味变得奇怪，跟生儿生女根本就没有任何关系。
当时白慕荷看她一板一眼叉着腰的样子，忍不住笑着伸手去拧她的腮：“娇娇说的对。”
她很清楚，叶明珠其实是不想她有压力。
很快就到了宝莲寺，叶长生扶着白慕荷下来，早有小沙弥在等着了，引他们入寺，正常地上香捐油奉礼，大师又为白慕荷腹中的孩子颂了三遍经，依次谢过，到了晌午用过斋饭，他们便回到客房休息。
中间倒是发生了一个小小的插曲，竟然遇到了定王妃和礼王妃在一起敬佛，定王妃的孩子先天体弱，所以来寺庙求个佛前寄名，求佛祖庇佑，她刚坐完月子没多久，看上去比先前圆润了些，正微笑着和礼王妃见礼。
“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三弟妹。”
礼王妃亦是笑，只是笑容多了几分妩媚动人：“还没恭喜皇嫂喜得贵子呢，替我向皇兄问个好吧？”
定王妃平声道：“王爷今日有事，并没有一同来，不过弟妹的话我记下了，回头再与王爷说。”
礼王妃闻言，眼波一转，笑容愈发深了：“皇兄可真是勤勉，事事都鞠躬尽瘁，亲力亲为，连为皇子求寄名这样重要的事……都抽不出时间呀……”
定王妃神色微变，唇角还留着一丝笑容，张嘴欲辩。
白慕荷拉了拉叶明珠的袖子，示意她绕道走，若是让那两位发现她们，也许会误会她们故意在这里听墙角，叶明珠复又看了一眼那两位贵妇人，无声地点点头，从后面绕过去了。
“嫂子。”叶明珠坐下来，桌上茶水香雾袅袅，她问道：“金陵的贪腐案怎么样了？”
“听说查到了一些证据，定王这几日在上折子请皇上亲临金陵巡视，朝中的大臣们因为这个正在吵，一是礼王势力分布在金陵，二是皇上这几年的身子——”她适时地停下，意思不言而喻。
“所以刚才，那两位王妃……”
白慕荷摇了摇头：“我知道的也不多，不过夏李两家结怨已久，先帝时，李家曾出过一位丞相，那位李相在位时锐意变革，裁减了大量冗兵，抑制武将权利，后来李相病死不过两年，夏家的将军就联合李相的政敌参了他一本，变法措施也尽数毁了，是以，她们两位没出阁的时候就很不对付了，刚才还能心平气和地说话，已是收敛了许多。”
叶明珠点点头，刚准备和白慕荷稍作休息，就听见门被人轻轻地敲了三下。
“谁？”
“是我。”
桃花上前开门，叶明惠今天穿了一身素白，安静地站在门外。
叶明珠顿了顿，转过头不去看她：“二姐姐有什么事吗？我们正打算休息。”
叶明惠并没有跟着付淑一道走，而是跟在她们马车后面来的，这大约是个示好的信号，但她不太想去想了，叶明惠怎样都好，她已经不想管了。
“嗯……二哥让你过去看看祖母的房间还有没有什么缺的，祖母可能要在这里住上几日，祖母的喜好……你比较了解。”
“有什么缺的？”叶明珠有些奇怪：“也不是第一次来拜佛了，按往年的来不就好了吗？”
“……我也是这样想的，但是二哥还是让你过去看一下。”叶明惠轻轻地挪开了视线，手中的帕子绞了又绞。
“那好吧。”叶明珠刚要起身，白慕荷拉住她的衣角：“让桃花陪着你一起去吧。”
桃花跟上叶明珠，迈过门槛，叶明惠转身欲走，白慕荷却唤住她，她只好转过身来，白慕荷清盈盈的眼睛对着她，温柔地问：“兰音真的让娇娇去吗？”
“是。”叶明惠下意识别过目光，“嫂子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来骗娇娇吗？”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白慕荷示意她坐下，微笑道：“明惠，我们也认识好几年了，我自然是很相信你的为人，以前在诗社的时候，你就很照顾娇娇，其他社员都羡慕娇娇有这样一个好姐姐。”
叶明惠没有坐下来，低头看着自己的绣花鞋尖那一抹流苏：“是啊，都过去好几年了，我那个时候也不会想到，白姐姐最后嫁给了二哥……”
她抬起头来，目光平静如水：“物是人非。”
白慕荷顿了顿，又问：“物是人非事事休吗？”
“嫂子还是很喜欢易安居士的词。”
“我喜欢易安，喜欢的是她前期的旷达豪放，不太敢看见她后期的词，差别太大，让人见了容易心生绝望，易安却难安。”
“但是，无论是活泼也好，忧愁也罢，不都是她吗？”
白慕荷微笑地看向她，笑容里带了肯定：“是的，尽管我不敢看，但两种风格迥然不同的词始终是一人所作，人是有多样性的，我爱易安骄傲活泼的一面，也接受她哀愁凄苦的一面，人非圣贤，本就不可能面面俱到，让人都喜欢。”
叶明惠神色复杂，轻轻地点了点头：“嗯……嫂子好好休息吧，我先回去了。”
“明惠。”白慕荷轻声道：“不要把自己逼太紧了，记得对自己好一些。”
叶明惠身形微顿，背影显得有些凄凉孤寂，她闷闷地应了一声：“……我知道了，谢谢嫂子。”
她又慢慢地转过身来，踌躇地说了一句：“娇娇……”
不过她最后还是没有说下去。
在那个关键档口，她在想什么呢？
她难道是在后悔，在挣扎，想要临时反水吗？
并不。
她是发现——她原来是恨着叶明珠的。
另一边，叶明珠带着桃花往东边的客房走去，进了房间却没看到什么人，叶明珠左右看了看，没发觉少了什么东西，单手托腮想了想：“是祖母最喜欢的那个软枕没带过来吗？”
桃花：“咦，记得上午进来的时候带了的，我还看见他们搬进来了……”
“可能放到其他地方去了？要不你回去把杏花她们叫过来，或者再叫两个去马车上看看。”
“也行。”桃花点点头，突然腹部一阵疼痛，“姑娘……我，我好像吃了什么脏东西，得去解手……”
她话都没说完，又一阵痛袭来，桃花连忙夹紧了双腿，慢慢蹭蹭地往外走。
“你知道怎么走吗？直走然后在一棵大榆树下左拐——”叶明珠看她慢慢走远，也懒得回去了，关上门直接就在屋子里的床上躺下，老夫人身子骨不好，床都是挑最软最舒服的来，她身子摊开成一个大字型，没过多久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半梦半醒中，她听到有人推开了门，紧接着什么东西掉了下来，伴随着一声闷哼。
她霍然睁开眼睛，坐起身来：“是谁？”
她看见靠近门口的地上有个人趴着，似乎还是个年轻男子，她骤然紧张起来，拔下头上的簪子，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她全神贯注地盯着那个人，以至于没发现窗边有团黑色的人影晃动。
咔嚓一声。
外面落了锁。
意识到被人锁在了这里，她顾不上地面的人，急忙靠在门边，贴着门大声喊道：“你是谁？我可是长宁郡主，永乐王的女儿！你最好把门打开，你把我关在这里做什么？我的丫鬟马上就会回来，我劝你最好赶快开门！”
外面的人影没有回答她，依稀是个佝偻的身影，身影往后退了几步，她连忙用力拍门：“你要什么？要财？你把我关在这里又有什么用，最多几个时辰他们就会发现我不见了，而且我的丫鬟——”
桃花为什么会突然肚子痛？
叶明珠顿时失了声音，她们明明……吃的都是一样的东西……
冷汗涔涔而下，她推了推窗，也打不开，屋子里被封死了，闷得她喘不过气来，心却跳得飞快。
冷静，要冷静……
外面的人究竟想干什么？扔了一个男人进来和她关几个时辰，是想坏她的名节吗？
……对了，还没有看清楚那人是谁呢。
她蹲下来，小心地和那人保持着几步的距离，用簪子挑起他的头发，头发被挑起的瞬间，她看到了熟悉的五瓣梅——
叶明珠的瞳孔一缩。
这个昏迷不醒，被丢进来的人……
是宋惜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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