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宋惜文扶起来，他身上的衣着还算干净，因是来寺庙换了身灰白色的布衣，她一时没认出来，她摸到他后脑勺有点湿，掌心向上打开，发现是一点将干未干的血。
心下大骇，叶明珠连忙解下腰间的一条束带，颤抖着给他包扎上去，她没有做过这样的活，带子系了又掉，掉了又系。
好容易系上了，她忽然想：宋惜文还活着吗？
宋惜文……会死吗？
手指探了下若有若无的鼻息，她用力地抓住他的肩膀摇了起来。
“宋惜文，宋惜文醒醒……阿修……快醒醒，我害怕……”
宋惜文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疲倦地睁开双眼，刚才离开叶长生去拿东西，意识到背后有人跟着，本想加快步伐绕一圈把人引出来，没想到那人的目的根本不是跟踪，而是要把他打晕。
意识沉入黑暗前，他感觉到那人给他喂了什么东西，那一刻他还在想，不会是被礼王发现了他的存在，所以派人来斩草除根吧？
那一刻他突然很后悔，后悔自己的自负，如果真的是他想的那样，他怎么对得起地下的爹娘，他的仇还没有报……
他忽然又想到了叶明珠，也许她看见他的尸体会哭吧？这时候他又希望礼王派来的人能毁尸灭迹消灭得干净些，最好不要留下尸体。
然而当他再睁开眼睛，虽然头晕得厉害，身上发了一回汗，但他还认得室内的布置是老夫人的客房，正在拼命摇晃他的女孩正是叶明珠。
他还没有死。
他忽然庆幸，但这却意味着叶明珠的不幸。
那些人不是冲他来的……
他看向惊慌失措的叶明珠，不自觉地抚上她的脸庞，一股清凉顺着指尖柔软的触感汇入四肢百骸，那些人，是冲她来的啊……
他笑着咳了一声，叶明珠又紧张起来：“你怎么了？是谁打伤了你？”
宋惜文闭上眼睛，慢慢咬住唇：“娇娇，离我远点。”
“啊？”
他喘了一回气，嫣红漫上脸颊，更添一分堕落靡丽，他的皮肤本来就白，伴随着略微痛苦的神情，他的肩膀耸动起来，一只手死死地掐住另一只手，直掐得泅出血丝，整个人都陷入到某种不可名状的挣扎之中。
叶明珠倒吸一口冷气，以为他是难受——他确实是难受，却和她想的不太一样。
“他们给你下了毒吗？”她焦急地站起来，用力地推门拍门：“开门！开门啊！”
“叶娇娇，闭嘴。”
突然其来的一声爆喝让她愣了愣，她不明白宋惜文为什么这样子，愣了一会儿，只当他是毒发难受，继续往屋子里走寻找可以砸门的东西。
宋惜文满头大汗淋漓，一颗又一颗豆大的汗砸了下来，该死……真是该死……他一遍遍地想，那些人居然要用这种手段对付她。
他们给他喂的……是可以让人发情的药物啊……
牙关咯吱作响，他努力去理清这些事情，他最近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说的是他和叶明珠不清不楚，不过刚有一点苗头就被他——被他和叶长生一起摁灭了，应当没有传到叶明珠的耳朵里去。
先是起谣言，然后是打晕他给他喂药，把他和叶明珠关到一起，真是……其心当诛！
脑子里的弦绷的一下断了，他出现了短暂的空白，耳边只听到女孩慌乱的尖叫声。
这声短暂的尖叫声把他的意识拉了回来，看到叶明珠被压在了身下，他的心猛然一揪，随即意识到两人的衣物都还完好，他又松了一口气，看样子失去意识的时间不长，叶明珠被他压得动弹不得，颤抖着看向他。
他只能咬着牙关慢慢吐出几个字：“你现在知道……我中的是什么毒了吧？”
叶明珠不敢说话，怕再刺激到他，一双猫眼怯生生的也不敢看他。
她算是知道了……她终于知道了。
他起身用力一滚，滚到了角落里，头部又是一阵眩晕，他哆嗦着从腰间束带里拿出软刀，叶明珠被刀刃反射的光刺得闭了一下眼睛——
噗呲。
有什么东西被划开了。
空气里一股浓郁而呛鼻的血腥味弥漫开来，她听见滴答滴答水落下的声音。
颤抖着，害怕着，她又看向宋惜文那边，他的手掌心贴着软刀，红的是血，白的是刀，鲜红的血液滴答滴答打在地上，在寂静的室内格外响亮。
她被这个场景狠狠地剜了一下，整个人都蜷缩起来。
宋惜文用了点力，软刀划得更深了，剧痛让他在燥热中勉强保持清醒，也只有这样了……他不能伤害她。
只要硬撑着就好，撑过这几个时辰就会有人来了……可是然后呢？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该怎么交代？怎么向叶长生交代？
如果……如果最后来的不是营救的人，而是付淑他们呢？
太阳穴涌上一阵一阵细密的疼痛，逼得他不能继续往下想，他索性撩起袖子，在手腕上又是一刀划过去，这次他听到了叶明珠轻微的吸气声。
他迟钝地反应过来，哦，他的手臂上……
叶明珠睁大了眼睛，瞳孔又是一缩，白皙的，修长如玉藕一般的手臂上，爬满了蜈蚣一样丑陋的疤痕，有的深，有的浅，有的刚结了痂，有的还在往外冒着血珠……
宋惜文……他有自残的习惯。
他为什么会……自残？
宋惜文勉力支撑着，尽量平稳呼吸：“娇娇……不要怕……”
自残算什么呢，刚到叶家那段时间，刚刚知道叶家真的就是谋害他家的凶手的时候，他还想过自杀。
因为太过思念爹娘，因为无法承受这个真相，因为他实在太累了……
但他不能死，他还不到死的时候。
每次，每次小心地揣摩完叶长生的心思，跟那些商人打完交道后，一步步实现自己的计划后，又再一次骗了她的时候……
他就会拿起一把小刀，在手臂上划一条口子，好像这样就没有那么痛苦了，或者说，身体上的痛苦冲散了他心里的愧疚和焦灼。
或者，用这一道道伤口来提醒他，别忘了爹被下狱时遭受的五十大板，一百道鞭刑，可比这痛得多了，被人强行灌下鸠酒，被好友背叛，也比这痛得多了。
他要无比坚定地走下去，哪怕一条路走到黑。
他再次睁开眼睛，视线已经模糊成一片了，可能是因为失血……他好像听见叶明珠在哭？
“阿修……”叶明珠哽咽道，“不要这样……”
他咳了一声，无谓地笑了笑：“那你要我怎样？”
“你要我……欺负你吗？”
不能听她说话，听到她现在这样绵软又无力的声音，身上的血液又开始沸腾起来，他好不容易才把那些□□的欲望强行压下去，可是越压，那些念头反而愈起来，愈演愈烈，他不由得想到中秋节那个夜晚，女孩掌心的柔软，灯火下的笑颜……
噗呲。
又是一刀。
他现在是真的很想杀了自己，他不该这么自负的，不那么自负就不会着了别人的道。
叶明珠现在的脑子很乱，当看到宋惜文拿出刀子自残的那一刻，她就已经乱了心神，当看到他手上那些陈年的伤口以后，更是心痛得难以自拔。
她从来没有发现过，她从来都不知道，不知道宋惜文会有难过到要通过自残来发泄的时候。
她自以为——自以为应当是他的朋友。
他现在流了好多血，血液顺着雪白的臂膀滴下来，衣摆上全是斑斑血迹，他的脸苍白到极致了，可是那点嫣红还是沾在耳朵，脸颊，在眼角出勾出一片妖冶，就像上了女儿家绮丽娇红的桃花妆。
像一朵脆弱到极致，即将破碎的白花，带着让人怜惜蹂躏的欲色。
有那么一刻，她甚至想，要不就去给宋惜文解毒吧。
她不合时宜地想起上一世被凌辱的画面，心瞬间像被针扎了一下，又浑身瑟缩起来。
但她最后还是迈开了步子。
因为闪过的还有少年吃糕点时的画面，微微笑起来的画面，这些零零碎碎的，被藏在日常里，被藏在记忆深处的画面，这些堆叠起来的东西占据了她的大脑，把那一点前世的恐惧挤压在了角落里，心瞬间被某种轻盈的情感充满了。
她缓慢地，小心地过来，直到宋惜文苍白的唇瓣微弱地张开：“你想干什么？”
“……我想帮你。”
“哈。”他喘了一口气，鼻尖沁了汗：“你知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不能……不能就这样看着你死吧。”她哆嗦着靠近他，铁锈的味道越来越浓，她解开发带想给他包扎手上的伤口，他的手很凉，凉得她害怕。
她忽然听到一声轻笑，极淡极浅的一声，下一秒宋惜文睁开了眼睛，软刀哐当落在地上。
天旋地转之间，她的后背又挨上了冰冷的地板，肩膀被抓得生疼，宋惜文的气息忽然一近，她感觉到某个柔软冰凉的东西贴了上来。
那是一个湿漉漉的带着血腥气味的吻。
她和宋惜文的第一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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