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淑捏着来信,信纸被翻来覆去揉得发皱,她用力一甩,扔在地上,心里一阵气恼。
上个月,她千挑万选,总算议定了心仪的儿媳人选,是宝文阁朱学士的亲妹妹,才貌双全又有贤名在外,祖上和付家还有过姻亲,真是亲上加亲的一门好姻缘,她一面托人去问,一面又问叶长空的意思,她虽是看好了,但多多少少还是要问一下儿子的意思。
叶长空当时听了,眼里带了点淡淡的笑意:“母亲既然挑了这么久,想必极好,不早些去问吗?”
那时她派出去的婆子刚刚回来,向她说明朱夫人愿意结这门亲事,叶长空也在一旁听着,却始终离得很远,好像这是旁人要娶妻,而不是他。
原本已经讲好,朱夫人想到叶长空快十九了,便主动和付淑说加快些流程,最好明年姑娘就能嫁过去,付淑刚开始觉得姑娘家主动提这事有些掉价,但叶长空年纪不小了也是事实,自然同意动作快些,早两天便过了纳吉,下了聘书,结果今早朱府就来信了——朱府的老太太,三个月前摔了一跤,捱到昨天,听闻女儿终身有托,终于心满意足,一口气咽下去,没了!
老太太撒手人寰,那朱府的小姐还要守孝呢,至少两年!他们家已经下了聘书,难道还能退亲不成?可她的长空都快十九了,她终于回过味来,难怪那朱夫人催她快点,这是好容易有个脱手的人家!
她怎么能不恼呢?居然被摆了一道。只恨那朱姑娘不孝,没能悲痛欲绝,跟老太太一起去了。
小丫鬟上前给她奉茶,她尝了一口有些烫,唇边一抹冷意,斥责小丫鬟不会奉茶,让她端着茶杯好好练练——那茶杯还是烫的啊。
叶长空甫一进来,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十二三岁的小丫鬟手都烫红了,眼角挂着泪珠,紧咬着下唇在旁边候着。
他心下叹气,自从他中进士后,付淑越发不知收敛了,也可能是更年期上来,脾气见涨,性子上来便要磋磨人,都忘了她立的是贤妇的名声。
“你先下去吧。”他对着小丫鬟说,小丫鬟泪眼汪汪地向他道了声谢,付淑当下起疑,怀疑他是看上了这小丫鬟,当然也有报复朱府的想法——不能娶妻,还不能纳几个通房吗?
“朱家的事情,你知道了吗?”
“嗯,父亲早上跟儿子提了一句。”
付淑恨声道:“他们瞒得可真好!娘竟没查出来,是娘对不住你——”
“母亲。”他神色淡淡,“儿子并不着急娶亲一事,今天前来,另有一事相问,还望母亲如实告知。”
“你要问什么?”
“二嫂至今未孕——可是母亲的手笔?”
付淑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而后睁开露出笑意:“这话从何说起?”
“望母亲如实相告。”
叶长空看向她的目光有些冷了,这点冷意刺痛了她,付淑放下茶杯:“你都知道了?”
叶长空抱手长鞠一躬,声音温润又疏离:“还望母亲今后不要这样做了,两家本是一体,便是父亲,也是不同意这样做的。”
“两家本是一体?”付淑嗤笑一声,“等老夫人一死,这家便分了,长空,你不明白吗?”
“况且,你和你爹在做些什么,娘也不是完全不知。”
“娘既然知道——”他的声音拉得有些长了,末尾带着森森冷意,像琵琶女收尾的诤然一声:“便应当明白,此举对我和父亲有害无利。”
付淑豁的站起来:“谁跟你说的?”
“娇娇来找过我了,嫂子也已经知道了。”他想起那个女孩站在他面前的样子,明明是弱质女流,却浑身带刺,逼问他是否知情,逼问他,为什么要这么手足相残?
为什么呢,自然是因为利益冲突。
可是,他低头看向地面,他好像并不想要这个利益,但一切都太迟了,他只能在父亲的船上小心驶舵,修修补补而已,他暂时还没有破釜沉舟的勇气,也不敢贸然弃船另投。
他其实已经很失望了,对父亲,对母亲,对这个家。
他沉住气,跟付淑分析其中利害:“嫂子有没有孩子本来都是不打紧的事,我和父亲的谋算在礼王殿下身上,做得好了自然封侯拜相,母亲何必引火上身呢?就像如今,若是娇娇冲动些,直接去祖母那里捅破,这是家丑不可外扬,但祖母对您一定会有怨恨,要是被有心人传出去,妹妹的名声该怎么办呢?外头的人,又怎么看我们家呢?”
付淑听得出来他话里有五分都在哄她,做得好了自然封侯拜相,若是不好呢?要是叶长生身子康健,她自然没有这个心思,但谁让他是个病秧子,她不肖想才是奇怪,她有点看出来,她这个儿子是心软了,不想对那府里的人下手。
心中慢慢蹭上一点儿恨意,她的儿子女儿怎么都往那府里靠。
叶长空走后许久,她猛然想起叶明惠,叶明珠是怎么知道的?她的法子可细着,那丫头一贯没心没肺,怎么可能注意到这些地方?破了她的螃蟹计是巧合,那香囊呢?
她咬碎一口银牙,一定是叶明惠!除了她,没有别人还知道了,她早警告过她,她居然还敢告密,胳膊肘往外拐的死丫头,如今是翅膀硬了,全然不听她的话了!
她把杯子狠狠地掼在地上,周围两个丫鬟忙跪下来要她消消气。
付淑冷笑着:“来人,去把二姑娘给我押过来。”
叶明惠还没押过来,外面却一阵吵闹,闹得人仰马翻,大丫鬟摘月忧心忡忡地进来,付淑高声喝她:“外面在吵些什么?没规没矩!”
摘月将信递给付淑,面上有些不忍:“是金陵的人来了,抬着尸体来的——雪姨娘和四爷的。”
付淑神色冷漠:“这也值得大呼小叫?不过是死了个庶子姨娘,这样大的派头,我还以为是在给我哭丧呢!”
付淑坐下来:“怎么死的?”
摘月:“来的人说,四爷在金陵放浪形骸,还时常殴打雨眉,有一次差点掐死了小少爷,姨娘看不过眼,命雨眉带着孩子改嫁,隔天晚上做了一桌菜,菜里下了毒,毒死了四爷,姨娘留下遗书后,也上吊了。”
“遗书里写了什么?”
“写了……”摘月不敢说,跪下来把信继续呈上去:“都是些污言秽语,奴婢不敢说,怕脏了夫人的耳朵。”
“让你说便说。”
“是……写了四爷是她带来的孽根祸种,自然由她带回去……还骂老爷不得好死,夫人……附了一首小词。”
倚朱楼,望朱楼,朱楼塌了起朱楼。
妾上朱楼观明月,恨不饮血泣丹青。
……
雪姨娘临终前痛骂叶听寒,叶听寒知道了勃然大怒,不许她葬入叶家家祠,命人扔去了乱葬岗,至于叶长福,他是不管生也不管养的,有撑得起门楣的长子在,这个小儿子的死活他并不在意,多少有点伤心,毕竟还是自己的骨肉,但也仅仅只是因为他是自己的骨肉,而不是叶长福。
日子往后不过半月,那个早产的四姑娘明雪发起了高热,小婴儿哭了两天就没声了,也跟着叶长福一起葬在了祖坟,付淑觉得两个“四”字凑在一起不好,意为连死(四),便请了道士过来做法事超度。
今天早上闹了一回,明日也还有,空气里弥漫着香烟的味道,墙上七扭八歪还贴了好些符箓,这是临时清出来的小灵堂,专为四爷和四姑娘做法事祷告。
叶长空站在中间这片空地里,中间一个四四方方的香炉还燃着几炷香,烟成直线向上飘着,他像迷路的旅人,看着眼前的这方景象,脸上带着茫然无措。
“长福……”
他念着这个名字,忽然间又意识到了付淑的一层恶意,这是她当时起的名字,寓意福气长长久久,可是念多了便知道。
长福,谐音娼妇,也是骂雪姨娘的。
雪姨娘对叶长福弃若敝履,他却爱她至死,也许他临终前还是含笑的,因为是死在母亲的手里。
连死都是恩典。
叶长空的脸上带着惨笑,只觉得荒唐,他想起来那日叶长福醉倒在地上,像一摊烂泥,他也觉得荒唐,他没有选择去拉他起来,反而给了他一个窝心脚。
“三哥。”
他听到熟悉的声音,转过身来,叶明珠裹着红色羽纱面的鹤氅,正站在门边,安静地同他对视。
“觉得失望吗?”
女孩的声音其实很轻,可落到他耳中,却放大无数遍,变得刺耳起来。
“有些。”
这两个字他吐得很慢,在短暂又漫长的两个字的时间里,他想到了很多事情,从第一次上学到第一次中举,从叶长福的出生到今天两个弟妹的死亡,他前所未有的难过。
这种难过的心情几乎压垮了他,他开始怀疑,自己一直以来都在做些什么?
“从小,我便被教导要事事拔尖,样样齐全,我不敢松懈,一直这样日复一日,我知道我是家中长子,早晚要担起这份责任,何况上头又有个出类拔萃的堂哥,六岁就能作诗。”
他顿了一顿,时间顷刻拉长:“我既然被这样要求着长大,自然会有配得上我能力的野心,后来我知道了很多事情,很多以前不知道的事情,既然前面的人已经走了一条路出来,跟着走就是了,我也不曾多想,毕竟想也无用。”
“后来呢?”
“再后来,我发现这条路和我想的实在是不太一样。”
叶明珠还是静静地看着他,朱唇轻启:“那你要换一条路走吗?”
空中忽然掠过无数鸟雀,一阵鸟鸣声呼啸而来,他仰起头去看,原来是数十只黑领蓝翼的喜鹊成群结伴飞过湛湛长空。
他的眼里漫上一层雾气,身形越发清薄。
“良禽择木而栖。”
贤臣择主而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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