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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冬天，雨水就少了起来，天气一日比一日冷下去，叶明珠穿上了红色羽纱面的鹤氅，里面的衣服也在领口袖口上多缝了一层棉絮保暖，她现在学聪明了，想找宋惜文的时候不往临风院里跑，而是派人去叫他过来，随便找个由头就行，只要面子上过得去，周围又有人在，叶长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她交往去了。
“这个给你。”
屋子里烧上了地笼，把寒冷隔绝在室外，宋惜文低头看着她掌心的香囊，针脚有些歪，但线条总还是紧密结实的，看起来是花好月圆的样式。
他慢慢地挪开视线，看着女孩白净的面庞问道：“这是姑娘自己缝的吗？”
有外人在的时候，他还是不能逾矩，只能唤她一声“姑娘”。
“当然是啊。”叶明珠道，“虽然迟了半个月，但还是祝你生辰快乐。”
宋惜文听了又低头看了半晌，叶明珠看他迟迟不应声，以为他嫌弃做的不好，便把手收了回来，有点不高兴道：“你要是不喜欢，那我换个别的。”
“没有不喜欢。”
他飞快地答了一句，“只是……”
“姑娘，这是私相授受。”
他们如今都不小了。
叶明珠听他这么说有一瞬间的错愕，她倒是忘了，没往这方面去想，或者说她没觉得这有什么，她又没绣上自己的名字，谁知道是她送的呢，就算知道，府里姑娘们绣的香囊帕子总会赏些给丫鬟们，丫鬟们拿了流出去也是常有的，算不得什么。
不过，既然宋惜文介意的话，她还是拿回去吧，亏她还绣了一个多月。
她垂头丧气，正要把手收回去，宋惜文却忽然伸出手拿了，拿了立刻放进怀里收好，嘴上还不忘道谢：“惜文多谢姑娘赏赐。”
“你不是说……”
宋惜文的眸子压着一湖潋滟春水，湖水微漾泛着细微的光，他轻轻道：“我很喜欢。”
叶娇娇看着他有些愣，脱口道：“喜欢就好。”
于是刚才“私相授受”的话就这么翻了篇，谁都没有再提起。
“那个……”叶明珠转过身去，“之前听侍墨说，你好像喜欢吃豌豆黄，我叫小厨房做了一些，之前老是给你送核桃枣泥糕……杏花，你去拿一下。”
杏花犹犹豫豫地看了一眼宋惜文，她跟此人并不熟，出去前她嘱咐桃花小心看着姑娘。
宋惜文唇角微微翘起，豌豆黄是春令食品，也不知道她怎么跟厨房的人说的。
“其实我不喜欢豌豆黄。”
“……啊？”叶明珠又转过头来看他，“你不喜欢？那你……你喜欢吃什么？”
“惜文没有特别喜欢吃的东西，只是我娘喜欢吃豌豆黄，每次吃到豌豆黄的时候，总是会想起她，这才多吃了些，也许侍墨兄因此以为我喜欢吃这个。”
宋惜文很少提起他父母的事情，叶明珠也不敢问，明知道人家父母双亡了，总不好刨根问底，戳人家的伤心处，但是他现在主动提起来了，她也就顺着往下说：“这样啊……那，那你娘还喜欢什么吗？”
“喜欢雕木头。”他平静地说着，“也教过我。”
说到这里，豌豆黄端上来了，惜文又谢了一次，才拿起一块来尝。
杏花把早上白慕荷送的萝卜糕一并拿了过来，一块块小巧的糕点，洒了一层白雪似糖粉的堆在一块。
叶明珠拿起一块正要吃，就发现宋惜文一错不错地盯着她看，唇角无声地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你要吗？”
她把那一碟糕点都推过去给他，他却不拿，只是抿嘴轻轻说了一声：“冬天本就寒冷，凉性的东西姑娘还是少吃一点吧。”
叶明珠愣了一下：“又是凉的？”
付淑送过来的东西两次都是寒凉之物，都容易致人不孕，她不由得起了疑心，怀疑地看向这盘点心，宋惜文却伸手拿了一块起来尝，她的视线便转移到他脸上。
他吃东西很斯文，慢条斯理的，吃完后拿起帕子擦了下手，手指细长匀称，虎口处有薄薄的茧子，也许是练字练的，也许是因为他毕竟还是府里的下人，总是要做活的。
他漫不经心地说：“姑娘知道麝香吗？”
“……麝香？”
“嗯。”他笑容极淡，原本他是不想掺和这件事的，叶家其他人的死活和他有什么关系，又不是脏他的手。
可是，要是波及到她……真是没办法。
他抬眸看向面前的少女，慢慢道：“旧时宫中的娘娘们为争宠，麝香红花总是无所不极，又以麝香为要，麝香避孕效果极佳，可以碎成粉末藏在镯子里，也可以加入香料藏在香囊里，若是妊娠女子长期佩戴，很容易致小产滑胎。”
叶明珠慢慢地“嗯”了一声，不太明白他说这些是为什么，宋惜文便微微一笑：“听闻，世子妃最近有一个极为精致的香囊，是二夫人送来的。”
她险些拿不稳茶杯，眼神猛然倾向他那边。
“姑娘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的一桩好事，一桩坏事吗？”
她下意识反应是相信他的，虽然心里早有预感付淑要害白慕荷，甚至连理由她都知道，无非是为了那个爵位——或者是和白瑜的恩怨。
可乍一听到，她还是不可置信：“……你有什么证据？”
“查一查的二房的账本……”
“你为什么会知道他们的采买情况？”
宋惜文顿时收声，他怎么知道？
要告诉她吗？西府其实也有他的人，甚至于他们采买的店铺还是他手底下的，自然有流水记录。
“我与西府的人有来往。”他一句话概过，叶明珠知道他有自己的秘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她不再追问下去，只是放下杯子，气息有些不稳：“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唇角动了动：“我告诉你了，你会怎么想三爷呢？”
你还要保他吗？
你还认为，他也是个好兄长吗？
叶明珠的眼神黯淡下来，又有几点星子在猛烈地挣扎跳动着，她的声音很轻：“……他们兴许不知道呢。”
“知与不知，又有什么关系呢？”
“当然有关系！我们是——”
“是一家人啊。”宋惜文的眼里一片讥诮，一家人又如何？自古以来兄弟阋墙的故事也发生不少了，他对上女孩失魂落魄的眼神，这点讥诮又忍不住收了回去，重新沉入他黑漆漆的眼眸。
他起身整理衣衫，微微一笑：“其实是与不是，姑娘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不过，我并不建议你去问。”
宋惜文走后很久，她才回过神来，慢慢起身准备去荣寿堂，那是老夫人住的院子，叶明惠现在应当在那里，桃花忙拿起她的披风披上，打着伞出了门。
路上走到一半，她攥紧了衣角，别过脸，转身闭上眼睛说：“……先去嫂子那里。”
她脱下披风，打帘进去，正堂里只有几个丫鬟，灵芝正在指挥小丫鬟摆放库里新出的家具物什，见是她来了便迎上去：“老夫人在里间，刚睡下了。”
“我不找祖母。”她有些心不在焉，“二姐姐在吗？”
叶明惠在隔壁的屋子里跟着柳妈妈刺绣，绣的是红盖头，她已经及笄，要不了几年就要出嫁，嫁衣一般都由姑娘亲手绣成，便是大家闺秀也不例外，早些开始绣，等婚事来了便不会那么匆忙。
“姑娘的绣工越发长进了。”
柳妈妈慈爱地看着这个学生，叶明惠摸摸盖头上的花样，出神地想着什么，听见脚步声才发现是叶明珠来了，只一眼，她又立刻转过头去。
她现在总是避着叶明珠，既有付淑交代在前，也有她自己的惭愧心虚在后，她很怕哪一天她就会忍不住说出来这个秘密。
“柳妈妈，可以请您先出去吗？我有事要与二姐姐说。”她客客气气地说，柳妈妈便退出去了，其余人也一并屏退，叶明惠陡然间意识到了什么，朱唇不住地颤抖着。
“二姐姐，你近来总是躲着我。”她坐到叶明惠身旁，叶明惠下意识往里缩了缩，大半个身子拢在阴影里，脸上的神情也晦默不清。
叶明惠脸上维持几分僵硬的笑：“娇娇想多了，我近来有些忙，所以……”
她打断她的话，直入主题：“嫂子的香囊里有麝香，你知不知道？”
这点勉强维持的笑容刹那间碎成齑粉，在颤抖间无声落下，剥离出她惶惑的神情来，她张嘴欲说：“我……”
“二姐姐，知道吗？”
少女落下的每一个字都在拷打她，她别过脸去，唇吻间只剩一条缝隙，声音几不可闻：“娇娇在说什么……”
事情到了这一步，叶明珠反而前所未有地平静下来，她安静地注视着对面的人：“看来你知道啊。”
“你知道，为什么不说？嫂子平日里是怎么对你的，以前在诗社的时候，白姐姐是怎么对你的——”
叶明惠让她这带着怒气的质问逼出一句话来：“我自然记得！可是我说了……如果我说了，你叫我怎么跟我娘交代……”
“…………”
“二姐姐，你真叫我失望。”
“你知道吗？我本来想直接来问你，可我还是心存侥幸，先去找了嫂子，怕冤枉了你，你和二婶，一开始我并没有发现那个香囊里有麝香，嫂子——白姐姐，想起来以前见过的一个香囊样子，把里头拆开，发现有个小小的夹层，用力一扯，粉末洒在地上，屋子里全是那股味道——麝香的味道。”
叶明珠眼里的光尽数灭掉了，琉璃般的眸子透着极度的冷漠：“你放心，祖母不会知道这件事，你和二婶不会有事，我们有什么证据呢？你们大可以说，香囊不知道经了多少人的手，有心人想挑拨离间也说不定。”
她的声音很轻，外头下着细雪的声音将将压过：“现在是紧要关头，当然不能让外头的人以为我们叶家离心啊。”
“我们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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