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季节里,叶明珠既不喜欢夏天也不喜欢冬天,前者太热,热得她都不愿意出门,后者太冷,冷得她不愿意出被窝——她才不是懒呢,明明就是季节的原因,夏乏冬眠。春天也好,可惜她鼻子不太好,春天到了总是打喷嚏,冷热交替之际还总是犯风寒,她最喜欢秋天。
秋天冷热适中,天高气爽,还有中秋这样的团圆佳节,吃月饼放花灯赏月,她很喜欢。
中秋吃过团圆饭,在家里猜过灯谜,叶明珠打算出去街上走走,一个人去是很无聊的,她首先邀请了叶明蔻,叶明蔻自回来后便和白瑜、白慕荷一起协理家事,刚操持完中秋事项,只想在家里休息,她只好作罢。
她又想到了叶明惠,却有些犹豫,付淑是真的想把女儿送去选秀,哪怕天家这两年身子不大好了,又比叶明惠大三十来岁,她一概不管,整日把叶明惠锁在闺房里教习女红礼仪,要不就是撵她去跟世家贵女们交际,想到这里,叶明珠叹了口气,她这个二姐姐前天才拿了京里诗会的头筹,可人却是越发安静内敛了。
她知道选秀的结果——如果跟上一世一样的话。
她想了又想,还是决定去叶明惠的院子问一问。
门开着,小丫鬟帮她打了帘子进去,叶明惠手里拿着书,坐在窗前,正怔怔地望着天上的圆月,出神没有听到小丫鬟在叫她。
“二姐姐。”
叶明珠走过去,她才缓过神来,放下书本对妹妹笑笑:“娇娇,你怎么来了?可有什么事吗?”
许久不见了,叶明珠看向那张消瘦苍白的脸,两两相对,觉得有些陌生。
“听说今晚的街道很热闹,二姐姐不如陪我一起出去玩吧。”她上前一步把书藏在身后,扬了扬下巴:“不许再学了!家里现在就我们两个女孩,二姐姐平日里把我比得什么都不剩了,今天过个节还这么勤勉,看得我提心吊胆的,恨不得现在回去就把书吃了。”
叶明惠脸上的笑容有了实型,看向她的目光却有些琢磨不透,似乎是歆羡,似乎是爱怜,似乎深处里还藏着一点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嫉妒。
同样是叶家的女儿,她实在是很羡慕叶明珠能这么无忧无虑。
叶明珠坐到她旁边来,继续笑:“舅妈说有梅,说的都是什么谢家的姑娘,王家的姑娘,都是别人家的孩子。可我们家呢,我字写得丑了点,绣花绣得歪了点,阿兄阿姐就长吁短叹的,举榜样,举的却是自己家的孩子——唉,你怎么就不能跟你二姐学学?”
叶明惠抿嘴笑了笑,叶明珠开始扯她的袖子撒娇:“好了二姐,跟我出去玩一会儿吧,求求你,给妹妹一条活路吧,今天也躺一躺,歇一歇。”
叶明惠犹豫了下,刚准备点点头,付淑就从外面打帘进来了,她眼里的笑意一下子就淡了下去,起身给付淑行礼:“母亲。”
付淑点头,表示很满意,然后才转头看向叶明珠,温和地说:“娇娇,你二姐已经及笄,这两年便要议亲,要学的东西也多了,不比你年纪还小,这功课是一日都落不得的,今日过节,已是放了半天假了,晚上还要补呢。”
叶明珠收了笑容,站起来轻嘲道:“原来多学半日就能中状元啊。”
付淑依然是微笑着,皮笑肉不笑:“此半日非彼半日,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今日荒废了,明天还捡得起来么?娇娇说小不小,也该明白这个道理了。”
她坐下来喝茶,涂了丹蔻的手捏着茶盖子轻轻碰着茶杯边缘:“何况呢,你二姐不比你得天独厚,只能是后天勤劳补拙了。”
付淑的意思是她有个当王爷的爹,做将军的舅舅,暗讽她不必努力也能富贵一生,叶明惠却要自己去争。
叶明珠也跟着笑了:“我的确比二姐姐好些,毕竟我可有个好娘。”不会把女儿当货物看待。
叶明珠还要说什么,叶明惠却拉了拉她,摇了摇头:“抱歉了娇娇,今日不能陪你去了。”
她不愿见二人起冲突,何况就算叶明珠真的掰过了付淑,付淑碍着面子让她出去了,她也玩得不尽兴,回来还要看她的脸色,挨几句责骂。
叶明珠只好作罢,从礼贤斋里出来,带着桃花去了街上,护卫们远远跟着。
街上灯火辉煌,一色新巧秀美的花灯,秋日里桂花飘香,沿街小贩不住地叫卖着桂花酒,桂花鸭。她先去了珍馐馆,看看今年进了什么新口味的月饼,府里的月饼总是老样式,她早吃腻了。
嗯……带一盒桂花馅的图彩头应景,带一盒云腿馅的咸口不沾牙给祖母,再带一盒双蛋黄莲蓉……
她挑挑拣拣,桃花把挑好的给身后的护卫拿着,从荷包里拿出银子付钱。
买完月饼,看着人潮熙攘,远处放起了绚丽的烟花,她想起女先生前日教的“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也拉着桃花到了高处的亭子去看。
亭子里有不少人,年轻恩爱的小夫妻,拖家带口的夫妇,小孩在娘的肩头趴着拍起手来笑,笑容和烟火一样流光溢彩。
她看着看着,思绪忽然飘远了,想到了宋惜文,想到他的生辰——他的生辰礼还没有着落呢。
送个什么好呢?
她看着烟花想了会儿,他会喜欢玉吗,要不也送块玉给他?还是喜欢字画呢,她去阿兄那里求一幅大家的墨宝来,又或者,自己绣个香囊护膝给他?
……她那手艺是能给人看的么。
不管。
自己做的才有心意,她又不会雕玉,也不会画画,也就写字和刺绣还过得去,弄个实用点的吧,护膝太难了,她退一步,弄个香囊好了。
烟花放完一轮,要等下一场,她拉着桃花准备下去,桃花还有点依依不舍的没尽兴,她拍了拍桃花的肩膀笑:“你喜欢看烟花,明天叫采办的出去买,咱们晚上放个够。”
“别了姑娘。”桃花抬起两只手摆啊摆:“老夫人年纪大了,喜静怕吵,我也有祖母,怎么舍得吓着老人家。”
叶明珠眨眨眼睛:“那咱们明晚去有梅那里放。”
桃花这才笑了说好,拉着她的手下去。
众里寻他千百度……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叶明珠下了高亭,回头一望,却看见宋惜文从茶馆里出来,穿了平常的衣服,把头发都散下来,人群汹涌灯火暗,她不仔细看都发现不了他。
“阿修?——宋惜文!”
宋惜文还在想茶馆里的账本,冷不防被人叫了一声,第一时间并不想着回头看,反而起身就要走进人群里——他不知道是谁叫他,不过,他不想招惹麻烦,他现在的身份还不太方便。
叶明珠急了,松开桃花的手,踉跄着穿过人群,抓住他的一片衣角,大声叫他:“宋惜文——”
他这才听清了脆生生的女孩音,回过头看她,她跑过来发髻微散,衣服也有点乱了,头上布着密密的细汗,轻喘着气望着他。
“怎么越叫你越跑啊。”
她松开手,边喘边笑,眼睛弯得像月牙一样:“我又不是鬼差,又不是来勾你的魂。”
你就是来勾魂的啊。他想。
他从怀里拿出帕子给她擦汗,唇角微微翘起:“跑这么急做什么,桃花姑娘没跟着你出来吗?”
“桃花——”她转身望了望,人群的另一端,桃花瞪大眼睛看着她,嘴巴张大得能塞得下一个鸡蛋,下一秒她比了几个手势,叶明珠勉强理解大意,应该是让她放心,她不会说出去的——尤其不会告诉叶长生的。
叶明珠有点哭笑不得,说出去也没什么,反正她的名声不值几个钱,十岁就当门骂姐夫,十一岁还动手殴打家奴,十二岁力挺姐姐和离,京里头都说她泼辣专横,她跟贤惠也不沾边了,再出格一点也没什么。
对于死过一次的人来说,名声算得上什么。
“你今晚也出来赏月吗?我刚才看见你从茶馆里出来。”
“是啊,茶馆三楼靠窗的位置,视野很好。”他点了下头,这也不算骗她了,他确实去了三楼,那里视野确实不错。
“那个就是之前京里头讨论的归云茶馆啊。”她看向那座不起眼的馆子,“大家都说有个神秘商人在背后经营,短短几个月就叫这铺子起死回生了,现在生意好得很。”
“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
宋惜文微微笑道:“也没什么法子,本来位置也不差,稍微装饰一下就能用了。”
叶明珠不懂这些生意道理,扯了扯他的袖子问:“前面有好多灯谜,你去猜过了吗?”
宋惜文听到她的话,视线却放在她扯着袖子的手上,不由得笑道:“娇娇,我的背还有点疼。”
他说的是春末那次挨打受罚。
“啊?”叶明珠松开袖子,有些紧张地说:“还疼吗?我当时让桃花送了药给你,你没有好好抹吗?还是阿兄下手太重了……”
看着她懊悔的样子,宋惜文有些想笑,眼看着小姑娘就要和她拉开距离,生怕叫人瞧见又连累了他,他伸出手去扯她的衣袖,眼里带了点促狭的笑意:“本来是不疼的,看到你又想到了那二十棍子,莫名觉得隐隐作痛。”
叶明珠反应过来他在戏弄她,第一反应是气恼,立刻牢牢地捉住他的手,命令道:“我要那个花灯,你去猜灯谜。”
“你猜不到吗?”
她哼道:“我要你猜。”
“那好吧。”他脸上笑意更盛,“恭敬不如从命。”
他并没有挣开她的桎梏,少女娇生惯养的手软软的,像块羊脂膏似的细腻光滑,这样一道软绵绵的锁是很容易挣脱的,可他不想。
相反,他很想她一直抓着他,就这样走到故事的结尾。
往前走了一段,叶明珠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干了什么,手里沁出汗来,连忙松开了他的手,只松松地扯着袖子。
……她干了什么啊。
心飞快地跳起来,像擂鼓一样砰砰作响,想要跳出她的胸脯,她先是觉得尴尬,她居然触碰了宋惜文,大庭广众之下,她主动牵了上去。
从前都是用各种东西隔开,书本,帕子,扇子,衣服……
她回想了下刚才的触觉,宋惜文的皮肤比她粗糙不少,没有什么肉,腕骨也比她粗,手腕上的青筋略凸……她为什么要想这个。
脑子里混沌一片,她走得心不在焉的,差点绊了一跤,宋惜文扶了她一把,免得她摔下去,她娇小的身子笼罩在他宽大的脊背之下,像小动物被按在猛兽爪下。
其实宋惜文是高而瘦的,但他再怎样清瘦也是一个男子。
宋惜文垂眸看见女孩脸上若有若无的红霞,耳朵尖却是红透了,像颗水蜜桃一样甜美诱人,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他把那些心思压下去,叶明珠连忙退后,宋惜文笑了一声,说:“要不还是抓我的手吧,这里人多,等会儿冲散了。”
“……不行。”
她还是扯着他的袖子,只是攥得更用力了些,他只好暗叹一声可惜,由她去了。
秋天本应该是凉快的,她却热得冒了汗。
一定是因为人太多了,才会热的,肯定是……她这样告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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