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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天佑带着一肚子火回了住处，进门就听见下人禀报钟庆钟大人来了。总算听到了一个好消息，秦天佑三步并两步进了屋子，就看见一个身穿深蓝色道袍的男子坐在那里怡然自得的品着茶，不是钟庆又是谁。
屏退了众人，秦天佑才感叹道：“皇爷爷这一怒，不知道多少人又要丢掉自己的官帽。江南官场本来就明争暗斗，因为我这件事又不知道要动荡成什么样子。”
放下茶杯，钟庆对着秦天佑笑道：“殿下难道还认为这是一件坏事吗？”
秦天佑默然，如果说在南巡之前自己认为这是一件坏事还可以说自己是天性纯良，现在自己还这般想那就是愚笨了。在他随着南巡大军出宫的那一刻，自己就已经卷入了这一场场刀光剑影兵不血刃的争斗。而自己只要后退一步，受伤的不会只是自己一个，自己后面站着的那些庇佑自己的人，曹安，庞总兵，钟先生，还有自己父亲的旧部，都会受到牵连。
他不是相争，他是不得不争。为的不是那个位置，只是为了单纯的活下去，不辜负死去之人的希望。
自己父亲死后，江南官场势力在四皇叔和五皇叔的侵蚀下几乎被瓜分殆尽。如今因为自己遇刺之事，皇爷爷在江南大刀阔斧的整治一番，正是对自己对有利的。他不见得能从中得到多少好处，但是自己两位皇叔的暂时蛰伏可以给自己充分喘息的时间。否则为了不让自己这个刚刚惊醒的小兽慢慢长出自己的獠牙，这两位皇叔该相视泯恩仇一致针对自己了。
“今日之事，真的只是漕帮的报复吗？”
刺杀之人一直叫嚣着是自己连累了整个漕帮，要杀了自己为漕帮这几日枉死的兄弟们报仇。这已经是第三次了，秦天佑从一开始就从本能上怀疑整件事的真实性。
漕帮勾结伪王想要活捉自己谋反，他们本就是罪有应得，而且这几日被抓入狱的都是漕帮的帮主堂主们，朝廷并没有和漕帮下层帮众清算的意思。这些人居然用这样一个理由，拿着一把匕首就敢行刺，让他如何相信这件事就如呈现在表面上的那么简单。
“是也好，不是也好，皇上已经下定决心处理漕帮这颗大毒瘤。无论于公于私，郡王都应该高兴才是。”
往日在宫中，一言一行都被别人监督，秦天佑也被平帝养的浑然不似是在深宫中长大的皇长孙，所以钟庆自接手秦天佑的读书事宜后，一直没有急着让他看清楚这宫内外的权势争斗。没有真实的经历做为佐证，小郡王恐怕只会认为自己实在挑拨他和皇上诸皇叔之间的关系，这样就得不偿失了。
正是这一次南巡，撕破了两位皇子一直呈现在秦天佑面前的无害模样，而钟庆也终于可以派上自己真正的用场。他堂堂探花之资蛰伏翰林院多年，可不是为了做一个侍讲的。他真正的身份可是太子殿下生前为自己儿子提前准备的谋士。
“而且殿下应该庆幸的是，使出这招的人并不聪明，皇上肯定会产生怀疑，幕后之人也多半会被揪出来。”
不得不说五皇子的手段和四皇子相比实在是相差太多。
看四皇子使的好一手借刀杀人，不仅差一点真的把秦天佑置于死地，还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不过是被皇上罚了几天禁足。而五皇子这一招，的确是让皇上彻底下定决心拔除漕帮，同时逼着皇上彻查郡王上一次遇刺的真相，可是他这又何尝不是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这个坑不仅仅会让四皇子元气大伤，说不得还要把自己牵扯进去。皇上不愿意对漕帮大动干戈的原因可不只是为了包庇四皇子，也是因为漕帮后面牵扯出来的事情实在是惊世骇俗。
每年在漕运上折损的这些银子难道都只被四皇子一个人吃了吗？漕帮一直和平安州有勾结的事，真的没人知道吗？大家对这些问题的答案都心知肚明，之所以不说，主要还是因为得罪的人太多，牵涉的利益太广。皇上每年损失了这么多漕银都要白忍着，现在倒好，这位五皇子就为了这么一个不大不小的黑锅就这么把这些东西暴露出来，他将受到的攻击和报复，钟庆已经可以想象了。
秦天佑默然了，这些东西他是从来没有想过的，不过钟庆真正该庆幸的是，他继承了自己父亲的聪慧，也继承了先太子对权谋的天赋。“四皇叔提出让皇爷爷先斩后奏，先派人祭祀了皇陵，那么就不会再有大臣会让皇爷爷在金陵停留。五皇叔怕四皇叔会代行天职，所以拦住他不让他成行。他们两个争斗，只要稍一引导，让皇爷爷意识到我是最合适的人选再容易不过。而这时本来是为了到金陵和水匪交易的伪王余孽正好知道了这个消息，因为我的身份想要活捉我为造反的招牌。”
前朝皇室一脉生育能力一直不强，到末年更是渐渐式微，宏光帝只有一个女儿和雅公主和一个儿子宏仁帝。体弱的宏仁帝只有一个女儿永宁公主。再加上鞑子入侵将逃往南京寻求庇护的宗室都杀的差不多，前朝时曾经一度提出让宏仁帝立永宁公主为皇太女继承皇位。可惜最后自己这位妹夫实在是军功太盛，宏仁帝力排众议将皇位禅让给了先帝。
和雅公主没有留下任何子嗣，只抱养了当今圣上。永宁公主生了三个孩子，活下来两个，一个就是先太子，另一个就是六皇子。六皇子实在是不堪，不提也罢。如今在前朝旧臣和忠于两位公主的大臣中，恐怕唯一有号召力的就只剩下秦天佑了。就连伪王的血脉都没有秦天佑这么一个姓秦的人近，若是有秦天佑在手，那些支持宏朝复兴的人恐怕又要掀起血雨腥风了。
“四皇叔是跟着父亲讨伐伪王起家的，跟伪王一系透露消息两方合也不是不可能。也只有四皇叔在江南经营了这么多年，和漕帮有一定的联系几乎是必然。”
所以，自己一开始踏入的就是四皇叔给自己下的圈套。秦天佑忽然想起了四皇叔以前的样子，不像五皇叔那样永远不知道体贴自己，也不像六皇叔一样跳脱，会温柔的对自己笑。某些时候，会让自己觉得他真是像极了父亲。
没想到一个月前几乎还对时局一无所知的秦天佑居然能猜到这个程度，钟庆惊喜的接着分析道：“可惜四皇子忘记了一件事。他以为自己将一切证据抹干净了，凭借着皇上的多疑，没有切实的证据，可以祸水东引，让皇上连五皇子也一起怀疑。却没想到五皇子的性格是绝对忍不下这口气的。”
于是，五皇子为了让皇上彻查，策划了今日之事。
“我们在这里能猜出来，皇爷爷难道会不知道吗？”
这是秦天佑第一次试着自己去猜看似简单的一件事其中暗含的权力争斗，背后的筹谋帷幄。秦天佑心中已经有了八分相信，只有这么最后的一个疑问。自己一个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些事的人都能看出点苗头来，平帝如何看不出来呢。还是皇爷爷已经看出来了，只是为了其他的事不想去探查真相。
钟庆知道这对秦天佑的打击很大，但是没有打击就没有成长，于是他只能继续残忍的说道：“那殿下认为皇上应该怎么做呢？为了这一件事将一个已经成年手握大权的皇子治罪，让这件事大白于天下，让天下人都看皇室的笑话？微臣说句不好听的，这是因为叛没没有得逞，若是他们等逞，皇上今日就不是彻查漕帮，而是写下檄文，痛斥殿下通敌，发兵讨伐叛贼了。对于皇上来说，更重要的是他的江山他的皇位。殿下最大的错处就在于殿下是太子的亲骨肉，永宁公主的亲孙子。”
“所以，我在宫中安然无恙，除了我是皇爷爷的孙子之外，更多的是我不能死，是吗？”
父亲是为了救驾而死，而当时要篡位谋逆的正是皇爷爷支持的义忠亲王。自己父亲为了救皇爷爷而死，皇奶奶悲伤过度跟着父亲去了，而皇太后和雅公主避居大悲寺。若是自己有了什么好歹，皇爷爷会被天下人指着脊梁骨唾骂。
“殿下能平平安安长到今日，最应该感谢的是和雅公主和梁大人。”
若不是和雅公主主动避居大悲寺，当时已经惊恐万分的皇上多半会让这个慎郡王悄无声息的夭折，免得大家支持慎郡王这位真正流着两朝皇室血脉的嫡长孙，让他这个“昏君”下台。若不是梁大人在太子死后，急流勇退，致仕回家，皇上也不会这么宠爱慎郡王。只要握着秦天佑一条命，无论是和雅公主一脉还是梁顾一派，都不敢轻举妄动。
今日这些话简直颠覆了秦天佑这十年的所思所想。在父亲死后扮演了类似父亲角色的皇爷爷其实对自己并不是那么真心，其中夹杂着种种的算计。而自己的几位皇叔则各有各的想法，没有哪一个不想置自己与死地。
到底还是一个孩子，钟庆也不忍心打击他太过，试图安慰他道：“皇上亲手抚养殿下这么久，还是有几分真感情的。只是他已经老了。”
一个老了的狮王必须应付来自于狮群里年轻狮子的挑战，越来越差的体力精力让他疲于应战，他开始带着怀疑的目光看着身边的每一个人，包括原来被他护在身后的尚未自己捕食过得小狮子。
不过他的尝试是失败的，他的话并没有让秦天佑更好受，反而让他更难受。因为有了薛蝌做对比，秦天佑突然觉得这一切都不是借口。薛蝌的父亲会在生死关头，将幼子托付给庞世源，薛蝌的母亲会为了他的伤口，伤心流泪。他们的感情都是真实的。而薛蝌这个自己相识不久的朋友也会为了自己直面手持利刃的刺客。
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让一个深爱自己的人对自己动手，除非他们本来就没有那么爱自己。所以不是皇上已经老了，而是他爱的从始至终就是他的皇位而不是自己。
下午就有人来询问秦天佑有关遇刺之事的细节，秦天佑一一答了。其余时间一个人整个人都是懒懒的，平帝看他实在不精神，心中暗自着急。贤妃自然要心细些，悄悄出主意道：“他在这里周围都是做官的大人们，现在这个大人下狱了，一会儿那个大人又喊冤，如何能静下来。听说薛家的小公子今日又护驾有功，陛下不如让他到薛府宣旨去。既体现了皇上的仁厚，又让郡王散了心，岂不是一举两得？”
平帝听了果然派秦天佑去给薛蝌宣旨嘉奖。薛蝌双手受伤，不能跪拜，是薛蝌的父亲代为接旨。
秦天佑在薛蝌房里坐了半晌，薛蝌看他闷闷不乐的，将伺候的人都撵了出去，问道：“你今日怎么愁眉苦脸的，可是担心我的伤势？”
秦天佑看他嬉皮笑脸的，顿时脸就黑了。薛蝌接着说道：“好吧，不调戏你了。既然不是这件事，那你告诉我，你到底在愁什么？”
皇家秘辛，自然是不能随便说出去的。但是今日之事实在是快把秦天佑逼疯了，秦天佑将事情都化名讲给了薛蝌听，然后一脸期待的看着薛蝌。
“首先，你这个朋友简直傻得没边了。”
薛蝌看秦天佑本来睁大的亮晶晶的眼睛，瞬间因为怒气睁得更大，心中暗暗偷笑。“便如你所说，你的朋友家中因为家财的问题，两位叔叔要谋杀孙儿，但是祖父却因为其他原因要包庇两位叔叔。而且孙儿完全不知情，还是老家人将他们的阴谋诡计告诉了孙儿，对吧？”
秦天佑觉得他的语气总有哪里不对，但是却说不出来，只好点点头表示同意。
“你朋友的祖父将他养了那么大，你朋友却不相信自己的祖父，而这么一个不知道哪里蹦出来老家人说了这么一通，你朋友就全盘相信了。你说他傻不傻？”
秦天佑心中大动，的确是自己心急了。自己刚刚进宫之时，是皇爷爷亲手过问自己的饮食睡觉，晚上自己彻夜痛哭时，也是皇爷爷安慰自己，这些记忆没有一点虚假。而钟庆做自己的先生不过两年，自己却只听他一言就信他信的不得了，居然相信皇爷爷对自己从来没有上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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