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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南巡经历波折，但是现在看来也并非全是坏事。皇上已经有让殿下独自开府的打算，至于那些已经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
曹安将秦天佑衣服上最后一丝褶皱抹平了。“太子妃去了，太子殿下也去了，如今就留下殿下一个人，殿下最重要的事就是保全自己。”
这样的话无疑证实了秦天佑的猜测，秦天佑将脊背挺得笔直，面无表情的看着镜中的自己。
“以前殿下还小，又在宫里，自然不知道外面这花花世界啊，越是美丽诱人的东西越危险。在宫里，皇上能护着殿下，太后能护着殿下。”
曹安与他并肩而立，发现原来只到自己膝头的秦天佑已经蹿高到了他的耳边，平静说道：“如今殿下长大了，也该看看外面是什么样子。至于那些跳梁小丑，就让他们在这戏台上慢慢演。是谁的东西，就是谁的东西。演完了自然就该正角儿出场了。”
秦天佑说不出自己的心中是失落，还是欣喜，更或是因为曹安有了一些热血冲顶的感觉。但是他很清楚的是，自己已经不一样了。
因为离出发还有一些时间，秦天佑还特意去给自己的四皇叔和五皇叔请安。即使是很匆忙，薛蝌还是准备了许多的蜜饯梅子。小时候他最喜欢的就是各式的甜食，蜜饯梅子是最爱，往往吃的牙都酸倒了，还停不下来。就因为这个，平帝老是嘲笑他像个女孩子。除了六皇叔会抢自己的梅子吃以外，另外两位皇叔都是当面嘲笑自己，背了人却偷偷给自己带被平帝明令禁止出现的蜜饯梅子。
只是，往事只可追忆，即使秦天佑一直以为自己还生活在往事之中。
“殿下请回吧，殿下如今正被皇上禁足，不好见郡王殿下。”
小太监被四皇子叫出来传话，一直低着头不敢直视秦天佑。“殿下说郡王爷最喜欢梅子，让殿下自己留着吃。殿下这几日因为皇上有恙，嘴里生了好几个燎泡，吃不得这个。”
吃了四皇子的闭门羹，秦天佑正要朝五皇子的院子里走，没想到半路上就碰到了一身汗湿的五皇子。
“你是不是在老四那里吃了闭门羹？”
五皇子活动活动了自己的脖子，笑道：“如今父皇病了，他也正生着孝子病，你去惹他干什么，自讨没趣。”
自己这个五皇叔一向心直口快，可是他这样说也实在太不像话了些，秦天佑正要皱眉反驳，五皇子打断他的话道：“你小子也别急着教训本皇子，本皇子早就看不惯他了。即使你告到父皇那里本皇子还是这句话！”
看五皇叔一脸不耐烦的样子，秦天佑疑惑问道：“五皇叔不是被皇爷爷禁足了吗，怎么还可以在外行走？”
被自己的小辈提到自己被父皇罚禁足这件事，五皇子觉得面子上有些过意不去，不好意思的转身就要走。“今天真热，本皇子先回去换身衣服。”
秦天佑看他就要走远了，语带哀伤的问了一句，“五皇叔为什么会想到让我来金陵呢？”
从前平帝南巡，都是太子亲自到金陵主持每一次的祭祀，太子死后，四皇子曾经因为督察水利来过金陵祭祀过一次皇陵。这一次按道理不是四皇子，就是五皇子到金陵做这一件事，但是他们都奇异的互相推诿，最后将自己拱上了这个位置。
替皇帝祭祀前朝皇陵，代行天职，这样的事居然大家都不愿意。而且还举荐的是自己这样一个年纪不合适，身份也不合适的人。如果不是举荐之人的脑子坏掉了，那么明显就是大家都知道这件事情里面有猫腻。很明显的，自己这两个皇叔脑子都没有坏掉。他最文弱最君子的四皇叔在禁足之时，还能挑起支持皇爷爷的朝臣和旧臣就祭陵一事起冲突。要不是有曹安，自己或许真的就离去大悲寺陪皇太后的日子不远了。
停住了脚步，五皇子再也没有了那种莽气，反而很认真的答道：“不管你相不相信，最开始时我是不知道的。”
他甚至都不自称皇子了，而是只有一个简简单单的“我”。
为了这句话，秦天佑脑子一直转啊转，一直不在状态。
前面甄嘉应带着平帝坐着马车走过金陵最繁华的街道，后面薛蝌好奇的趴在车窗上往外看，支使跟着的自家小厮去买自己刚刚看中的一个长着许多爪子的黑色蜈蚣风筝。
“嘿！”
秦天佑被他吓了一跳，心神不定。“你怎么这般无趣，就这么闷坐着。”
秦天佑抚了抚自己的胸，心不在焉道：“在外面你应该叫本王郡王，自称微臣或是草民。”
他突然觉得自己一直和薛蝌用你我相称实在是个错误。若是只有自己两个人还好，如今众目睽睽之下，被有心人注意到了就不好了。早知道昨日薛蝌偷偷来找自己时，自己就应该把他这个习惯给改过来。
“主要是我改不过来。”
果不其然，薛蝌调皮的说道。只是话一说出口，他又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轻轻的扇了自己两个巴掌，“呸，看草民这张嘴，又说错了。”
秦天佑一直心情不佳，自然不是十分愿意理他。他一早选择薛蝌和自己同乘一车而不是甄宝鉴，也是因为希望有一个稍微熟悉的人，免得到时候因为自己不佳的情绪让两方感到尴尬。只是他忘了熟悉的人除了知情识趣以外，另外一种很大的可能是这个和自己熟悉的人会千方百计的想要把自己逗笑。
但是很明显，薛蝌的装疯卖傻还差些火候。在薛蝌终于泄气安静下来后，不一会儿，他们就到了金陵最大的酒楼得归楼。
平帝要巡视金陵，金陵官场要为他呈现的自然就是一场盛大的太平盛世。富足的杨柳人家，酒楼、茶馆热闹异常，路面干净平整，路人摩肩接踵，连乞丐也比其他地方的要穿的齐整白胖些。
薛蝌心叹这些人果然是下了血本，跟着前面的人下了马车，和秦天佑肩并肩进了得归楼。
得归楼其实不叫得归楼。只因为先帝当年抵御鞑子，人疲马乏，在金陵修整时在这里做了一首诗鼓舞士气。接着第二天就带兵一鼓气打到了长城，收复了河山。第三年，先帝回到金陵，在这里大笔写下得归两个字，于是改名得归楼。
从得归楼正门进去，一面石墙上正刻着先帝的四句诗：挥刀对天呼，何日复版图？宁为战死鬼，不做亡国奴！字体遒劲，一股浩然之气扑面而来。
大堂中稀稀拉拉的坐着一些贫寒书生、小商人一样的客人。薛蝌定睛一看，十个人里面七八个人都眼熟，不是金陵驻军里的斥候就是衙门中的衙役。中间的高台之上，一个说书先生正在那里讲先帝单骑斩冒里清迹于马上的故事。“你道那冒里清迹也是一个响当当的人物，为何没有发现先帝爷爷在后追击。原来是这冒里清迹自负武力高强，人世间罕有人敌……”
薛蝌竖着耳朵一听，不过是歌功颂德那一套，为了突出先帝的雄才大略，连冒里清迹这样的英雄都变成了没有脑子的莽夫，心中很是失望。秦天佑倒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讲法，反而提起了一点兴趣，时不时就回头瞄一眼台上说书的那个先生。
既然是皇帝鱼龙白服，甄家自然早就预留着三楼最好的位置。既能保证私密，又能保证平帝能居高临下看到最繁华的金陵，最美好的江南风景。甄家两兄弟，薛家新承爵的两兄弟自然随侍在旁。倪昂和施馒头这样常在市井之地胡混的人自然识趣的没有跟过来。免得伴驾不成，反而漏了自己的底。
平帝做了皇帝之后很少享受过这样一架小车从闹市中游荡而过的感觉，心情更加轻松，听说书的唱了两句戏文中夸赞先帝的曲儿，自己也跟着哼起来。甄嘉应立马吩咐身边的人赏了百两银子下去。
平帝、秦天佑这样的人对于这种新鲜的东西听得津津有味，薛蝌和甄宝鉴这样听遍金陵大大小小酒肆茶楼的人却觉得索然无味。
到底是三楼，楼下说书先生前行拔高的声音慢慢小下去，下面二楼的声音开始大起来，似乎是甄家从金陵利仁书院请来的几位书生在下面开始文了。薛蝌还是进学不久，连论语都没有读完的年纪，自然听不懂。平帝和秦天佑自然是听得懂的。只听下面的人文的题目似乎是论语里的句子：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唯我与尔有是夫！
只听一人道：“昨日这个题目倒是中规中矩，写好却难，不知道子义兄如何入手？成果如何”
那个子义道：“倒是不好，这个题目我曾经做过，昨日让我想了好久要如何写才能不落窠臼。”
在场的除了薛蝌、甄宝鉴年纪稍小以外，其他的不是平帝这样的大人，就是和秦天佑一般已经开始破题制艺的大孩子。大家都心知肚明，这必然是金陵文采最佳的学子，都用心听下面的人讲，连说书都没人听了。看这样的情况，跑腿的小二赶紧悄悄对下面比手势，让下面的说书先生再小声些。
“圣人行藏之宜，俟能者而始微示之也。盖圣人之行藏，正不易规，自颜子几之，而始可与之言矣。……毕生阅历，只一二途以听人分取焉……回乎，人有积平生之力，终不自明……一于藏者缓，果于藏者殆……有是夫，惟我与尔也夫，而斯时之回，亦怡然得默然解也。”
中间还时不时夹杂着讨论，不过从他们的谈话和在场之人如痴如醉的表现来看，这应该是一篇极佳的八股文。
“此子此文可夺榜首。”
平帝听了喜不自胜，这样优秀的学子是自己治下子民，他也生出了些隋文帝“天下英才皆入吾毂中”的感觉。甄嘉应听了平帝的话也是高兴不已，这可是自己亲自找来的大才子。他被平帝夸耀，不是是等于自己的识人之明被平帝夸奖吗。
甄冠道正要说些场面话，夸平帝治理天下有方才天将这样的英才，却听下面文的那个人自谦道：“贤弟不用这样夸在下，主要还是这已经是我熟悉的题目，才能写的这样好。”
这样更好了，有才还有德，懂得谦虚，不像其他学子一样傲气。平帝对这个人兴趣大增。
“子义兄不用这样自谦，谁不知道子义兄是利仁书院的大才子，他日下场，三元及第可期矣。”
“那倒不至于，比起下场之事，愚兄更担心我大庆诸学子未来。”
甄嘉应一听到这句话，火热的心立马凉了一截，按照原来商量好的，不应该是一个赏一个再诗一首赞颂圣上皇恩吗，怎么又扯到学子未来上了。
“八股制艺昔日初现天下之时，令读书人无不皓首穷经，竞奔于科举之途。朝廷将天下贤才纳入毂中，所以尽管前朝多昏君，也能屹立数代。只是时间已过两百年，当年的礼部尚书何越何大人就曾经禀告圣上，如今学子做八股已经被前人穷尽，几无可写。学子为了写的不与前人立意重合，往往不是将心思放在读书上，而是把全部精力放在文上。”
听到这里时，平帝已经冷笑连连，甄嘉应吓得要马上下去将那位大言不惭的学子治罪，平帝拦住了他。
只听下面的人继续讲道：“朱子教导弟子时曾经多次说道科举之累，并告诉弟子，把七分气力放在读书上，三分放在科举上尚可，若是五五分已经是忘学，更勿论将精力全部放在科举上。如今天下学子，读书只读四书五经，谈必是八股制艺，何止忘学。如此入仕者，不博览杂学，精通刑律经济，只知一味将程朱理学生搬硬套。如此下去，学子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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