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儿不敢。”
秦天佑立马扑通一声直直跪下请罪道。他的膝盖磕在冰冷的地板上，疼的入骨，也冷的入骨。
平帝的心结他一直都知道，他一直觉得自己生活在皇太后和雅公主的阴影之下，对自己的父亲和自己带着防备。这些他一直都知道，但是，他一直以为即使是这样，自己的皇祖父也是对自己的信任多过对自己的猜忌。可是从刚才平帝的眼中他能看出来，平帝是真想自己死的。
只要自己死了，大家就彻底死心，只要自己死了，就不会有这样的场面再出现。
“孙儿和何大人并不熟识，也并未单独见过他。孙儿……”秦天佑突然又想起了自己外祖父对自己说的那句话：只要你是慎郡王一日，朝廷就多一日纷争。他突然不排斥这句话了，甚至还觉得这实在是句大实话，是句大好话。“等回到京城，请皇祖父准许孙儿入大悲寺陪伴太后清修，替皇祖父和父亲略尽孝心。”
这简直是一个晴天霹雳！大悲寺是什么地方，是皇太后清修礼佛的地方，那里人烟罕至，平日里大门紧闭隔绝出入。上一次大悲寺开门还是西南大捷，皇太后命女官捧出手抄佛经千卷入报恩寺，镇抚几十万阵亡将士英魂。
慎郡王竟然要自请入大悲寺陪伴皇太后清修。现在这位慎郡王之所以这么受宠，不过就是因为他还未出宫开府，能一直在皇上身边。若是在大悲寺那样清苦的地方呆几年，或是等皇太后仙逝后回京城，还是等自己成年回京城，早就人走茶凉，在京城无立足之地了。
对何越这一派来说，争的再厉害，甚至直接和慎郡王意见相左吵起来，最后想要达到的结果还不是想让慎郡王秦天佑登上帝位。若是秦天佑自己自断后路进了大悲寺，他们还有还什么好争的。
对于另一派来说，支持各位皇子的大人们虽然心中巴不得秦天佑快点到大悲寺清修去，但是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非但不能表现出来，还得劝皇上不要答应他，免得皇上疑心自己落井下石，给皇上留下不好的印象。而孤臣一派，也要劝皇帝不要答应慎郡王的这个请求，因为谁都知道皇上是真心宠爱慎郡王的，若是皇帝在这样的情况下做出这样的决定，以后多半还会后悔。
所以秦天佑这句话一出，焦点就不再集中在何越和皇上的冲突之上了。所有人都在劝阻皇上不要答应秦天佑的请求，请皇上夺情处理。
“所以，你们都支持慎郡王？”
平帝只觉得一阵暖流涌上脑袋，对秦天佑的称呼也不再是叫他的小名天佑，或是叫他的大名秦垚，而是直接叫他的封号慎郡王。
没想到这样的举动都能被皇上理解为他们支持的是慎郡王，是站在慎郡王那边的，几个老狐狸都暗叫不好，暗骂自己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为首的何越立马服软大声禀道：“臣只忠心于皇上，望圣上明鉴！”
其他人也立马跟着唱和，“望圣上明鉴！”
只是怒极的平帝哪里听得进去，就要怒斥他们，没想到曹安跛着脚一条一条的进来了，一边被人搀扶着，还一边大声叫道：“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无视平帝的怒气，曹安看秦天佑匍匐在一边赶紧把他拉起来，哎呦叫道：“小王爷怎么哭成个泪人似的？”
平帝这才注意到秦天佑已经泪流满面，一双眼睛红红的，比起今日接驾刚刚见到自己时看起来还可怜的。在平帝的印象中秦天佑还是小时在自己父亲死时这么哭过，平帝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哭的这样厉害。眼前的半大孩子和小时候小小的一团糯米团子重叠起来，平帝冷硬的心立时柔软了一分。
“哎呦，各位大人，郡王还是个孩子，纵使当差有什么不当的地方，各位大人多多包涵就是，怎么还把人弄哭了。”
曹安赶紧掏出一块帕子出来给秦天佑擦眼泪。
大家都心知肚明曹安这是在插科打诨，乐的看他冒着皇上的怒火说话，不管他最后会不会被怪罪，反正现在是没人敢出头说曹安没有规矩。
“是孙儿做的不好，没有办好皇爷爷教给孙儿的差事，请皇爷爷恕罪。”
秦天佑带着哭腔给平帝叩头道，情绪也平静了许多，只是内心的悲凉却半分没少。
听了曹安的话，平帝才想起自己来这里的原因，不是来和自己的孙子生气，和自己的孙子一刀两断的。而是自己的孙子为了帮自己，却因为自己手段还稍显稚嫩，所以被自己识破了。本来不是他的错，却不知道怎么的就怪罪到他身上去了。
平帝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就这么火大，如今稍微平熄了一下，回想起来却后悔不迭。想要安慰眼眶通红的秦天佑，却又张不开口。沉默了好一会儿，生硬的说道：“今日之事，说到底还是你办事不力。只是你年纪尚小，又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也不能太过怪罪你。就罚你禁足三日，望你好好反省过错，不要再犯。”
秦天佑就要谢恩，却没想到平帝话刚说完就直接瘫软在了椅子上。
“快！宣太医！”
议事厅里瞬间乱成一团。
等平帝悠悠转醒时，已经是更漏时分，看他睁开眼睛，贤妃又惊又喜的问道：“陛下现在可有任何不适？”
平帝摇摇头，却发现自己浑身上下酸软无力。就要挣扎着爬起来，四皇子一把摁住了他，焦急说道：“太医说父皇需要卧床休息，父皇还是睡着比较好。”
说完，拿过旁边的软枕垫在平帝的背后，轻轻的将他扶起来靠住枕头。
“朕，这是怎么了？”
平帝有气无力的问道。他只记得自己罚秦天佑禁足，之后就什么事都不记得了。
贤妃坐了床尾，自己四哥坐了床头，五皇子深恨平帝醒来时自己没有及时反应，见机会来了，立马抢答道：“陆太医说父亲这是急怒攻心，有轻微的中风之症，只是症状轻微，并没有什么大碍。只要注意休息，按时服药就好。”
看自己的妃子、儿子都在面前，唯独不见秦天佑，平帝望着贤妃问道：“天佑呢？”
不顾两位皇子略微笑得扭曲的脸，贤妃为平帝整了整被子悄声道：“天佑说是他把皇上气病了，不好意思见皇上，如今正在外面给皇上熬药呢。可要臣妾将他叫进来。”
“算了，就让他熬药也好。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平帝闭了闭眼睛，忽视脑中的眩晕感。
“现在已经是戌时三刻了，父皇可要进些东西。”
四皇子摸出了怀中的时辰钟看了看答道。
“你们都去睡吧，让曹安进来服侍朕。”
平帝往下面缩了缩，闭眼说道。
惊诧的对望了一眼，四皇子和五皇子异口同声道：“儿臣留下来服侍父皇。”
“你们两个现在是亲兄弟了？”
平帝不耐道，“不要朕说第二遍，现在出去！”
“儿臣还在禁足之中，不方便再来看父皇，还请父皇保重身体。”
知道平帝还不想看见他们两个，四皇子率先说道，话一说完扭头就走，留五皇子尴尬的坐在那里。
不舒服的扭了扭身体，五皇子干巴巴的留下一句：“儿臣也请父皇保重身体。”
这才三步两回头的往外走，见平帝实在是没有叫住自己的意思，不甘心的掀开帘子出了门。
等两人都出去了，贤妃又替平帝整了整他的被子，才告退出去道：“保圣夫人今日听说圣上病倒了，也有些不好，如今朱太医正在那边替保圣夫人把脉，臣妾过去看看。”
等贤妃都快要出屋子了，身后才传来平帝的声音，“朕无有大碍，不过是太过劳累了。”
意会到这是平帝想要自己这样告诉保圣夫人，贤妃轻轻答道：“是。”
方才静悄悄的出去了。
过了好一会儿，平帝才听到一些悉悉索索的声音，只是他睁开眼睛，却发现曹安姿势怪异的站在床前，脸色很是苍白。“你这是怎么了？”
曹安慢悠悠的跪下去，忍住呼气的冲动，请罪道：“老奴今日坏了宫里的规矩，老奴该罚，自去领了二十大板。”
平帝脸色一变，就要坐起来，却又无力的倒下去，曹安赶紧夺步就撑住了平帝，痛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顺着曹安的力道慢慢坐起来，平帝亲拍了一下曹安的背部，看他痛的直吸气，又不敢叫出来，笑道：“你有多久没有受过这样的刑罚了，你这幅老骨头可还禁得住？”
“禁不住也要禁，宫里总是有规矩的。若是因为老奴有副老骨头就不受，以后老奴要如何才能管住手下这些老的小的们。”
曹安扶了扶腰叹气道。
“朕还没有罚你，你到先自己把自己罚上了。”
看见曹安这个样子，平帝心中唯一一丝对曹安的不满之情也早就甩到爪哇国去了。他心内想，还是曹安这样的老人懂事，自己怒成那样，陈岩就只知道在旁边木愣愣的看着，只有曹安还敢冒着自己的怒火不让自己气急之下做出错事。佞幸终究只是佞幸。若是今日自己将秦天佑罚去了大悲寺，就真的让一个孩子去那里不成，难道自己还要收回当着这么多大臣说出的旨意？
皇上还能和自己玩笑，曹安知道平帝对自己已经怨气了，也笑道：“要是皇上罚老奴，在那些小人嘴里，倒是显得皇上不仁了。倒不如老奴自去认罚，说起来是老奴自己罚自己名头好听，也体现了皇上的仁慈。”
这句话说道平帝心坎上去了，他为了维持自己贤帝的名声，不只是优待老臣，自己身边的老人也很少有责罚的，更别说曹安这样从小伺候自己的老人了。
想了想，平帝叹了一口气，不确定的问道：“朕今日是不是有些失态了？”
“皇上乃是真龙天子，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皇上并没有做的不对的地方。”
“你就会说些好话哄朕。朕知道，他们心中都怨着朕。”
平帝望着床边燃着的蜡烛，若有所失的叹道。就像他的两个儿子，在这里名为侍奉自己，实为弹压对方，还没有一个小孩子熬药做的贴心。
曹安上前一步，又像往日一样帮平帝按摩太阳穴，平帝舒服的闭上了眼睛。“他们有没有怨气老奴不知道，郡王殿下却是绝对没有怨言的。皇上今日晕过去了，可没看见郡王急成了什么样子，就差又成一个小哭包了。等两位皇子来了，殿下还在外面跪了一个多时辰，还是贤妃娘娘将他拉起来，他才不跪了。贤妃娘娘让他进来伺候着，他还怕在让皇上看见他动了气，又去熬药去了。奴才看着，这么多皇子小皇孙里，也就只有郡王的仁孝最向当年的大皇子。”
大皇子是平帝第一个孩子，只不过七八岁上就夭折了。活人怎么跟死人争，皇上和永宁公主的嫡长子，真正的掌中明珠，死的时候又是最乖顺可爱的时候，在平帝眼里，他自然才是自己最喜爱的儿子，就连后来的太子也要差些。
大皇子死时自己的心痛似乎还在萦绕在胸间，平帝眉头一皱，睁开了眼睛。
“你老实告诉我，今日之事是不是那两个孽子弄出来的！”
曹安吓得立马跪下去，忐忑不安道：“老奴不知，两位殿下如今被禁足，如何能影响外面？”
看平帝不说话，曹安偷偷挪了挪疼痛不已的屁股，只听见平帝哈哈大笑的声音，“老货，起来吧，看你吓的。”
他指了指梳妆台上陈设的一个锦盒，说道：“看你这样也怪可怜的，朕准了你三日假，你出去吧。那块佩你带给天佑，这是他父亲当年给朕寿礼，朕就上给他了，告诉他不许委屈。让他熬完药自己去甄家为他准备的院子禁足吧，这几日就不用来给朕请安了。”
曹安领命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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