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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照熹很爱生气,但她生的气从来过不了夜。
她去药店买了避子的药丸,胡乱吞下去,气冲冲地找齐麟喝酒,一坛子下肚,脑子有点晕感,就不气了。
好玩的事情还有很多,何必执着于一个裴玹?
不和他做朋友就不做呗,她多的是朋友。
谢照熹冷静下来,发现这桩事好像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结束了,因为她和裴玹都各有盘算,不肯低头退让一步,最后不了了之,堪称露水情缘。
她又倒满一杯,恨恨地想,早知要和他闹僵,她该问问他,被丹阳长公主看上,生气不生,或许还能欣赏他片刻的窘态。
齐麟要去夺她的酒碗:“你平日里最多喝一小碗,你还养不养伤?”
“师父这几日见你闷闷不乐,觉得自己的话说得太重了,见你昨夜走了,偷偷和我说早知不该那样罚你,你瞧,他也后悔了,你明儿说点好话,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听到师父的反应,谢照熹心头一阵酸楚,师父大概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关心她的人了。
可是她让师父失望了。
要是师父知道她一时兴起做下的好事,可能真的会把她赶出门的。
谢照熹烦躁,伸手把酒坛搂到怀里,仰头继续喝:“你管我!”
喝酒之后能把不开心的事情都忘了,酒好,和人说话之后就不开心,人坏!
齐麟知道她吃软不吃硬,好言好语地劝她,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咱们不喝酒了,咱们叫上几个兄弟,买点羊肉,去你家烤肉吃怎么样?”
在西北的时候,他们经常偷偷买羊肉到野外烤着吃,星星低垂的平野上,芨芨草被风吹动,拂过人的脸庞,胡杨木的枯枝到处都是,随捡随烧,木香深深熏进肉里,肥美得没有一丝膻味儿还滋滋冒油的羊肉。
夜晚吹着风聊着天吃着烤肉,别提有多惬意了。
谢照熹来了兴致,眼睛发亮,砰地一声放下酒碗:“走!”
齐麟生怕谢照熹再继续喝下去,忙拽着她离开,为了哄她开心,还把她下午提了一嘴的袁方平也请了过来。
不到一个时辰,一帮子人热热闹闹地聚集在谢照熹家的院子里,搭起烤火架,用木棍串着大块的羊肉。
火苗蹿得像一座小山,羊肉表面焦黄,发出滋滋声,肥得直往下滴油,香味弥漫了整个院子,炊烟飘到了别家。
下午袁方平扮的是老年的屈原,晚上谢照熹见到他,他面容白皙,眉目柔和,看着很是年轻,才想到他原来只比她大几岁。
谢照熹拍了拍齐麟的肩膀:“还真把人给请过来了?这么有能耐!”
袁方平眉目虽然清秀柔和,一开口,语气却很豪放,他笑道:“小人仰慕神威将军久矣,将军身为女子,却能出入敌营,生擒兀术儿,实乃女中豪杰!”
一旁的同袍说道:“那可不是!当年指挥使都鸣金收兵了,她跟疯了一样一个人骑马出了城门,我们拦都拦不住,都以为她没命了,结果天亮的时候提着人头回来了,不愧是指挥使的徒弟!”
齐麟在她身旁悄悄说道:“他知道你的名号,你去年杀兀术儿将军的事情在京都传得很开,我一说是你想见他,他立马就答应了,说想详细地听你讲在西北的事迹,改编成散乐,肯定能大红大紫。”
谢照熹最喜欢听别人夸自己,听齐麟这么一说,她连烤肉都不想吃了,给袁方平塞了一只羊腿,又给他搬一个马扎,面对面坐下来,袁方平问什么,她就绘声绘色地把当年的情形重现一番,说到兴起,还站起来给他比划两下。
袁方平从小在勾栏长大,他不喜欢安静娴雅的女子,见到谢照熹的豪爽,不由得眼前一亮,他又是个嘴甜的,左一句马屁右一句吹捧,和谢照熹聊得很欢快。
*
龙舟赛散场后,裴玹没有回家,而是又出去了一趟。
回来后听隔壁静悄悄的,心里烦躁,把橱柜里锁着的小玩意儿们又摆出来摸一遍。
藤编的小书生眉眼清秀,和裴玹有几分相似,手上拿着一卷书,却悄悄抬眼看着他笑。
市面上的藤编大多只取个粗糙的形状,多是编动物的,很少有编人的,这个藤编不仅编人形编得惟妙惟肖,还用真发给小书生编了头发,两颗黑曜石作眼睛,头上戴的幞头和身上穿的青衿都是用名贵的绢布裁剪成,足见编者的用心和技巧之高。
是那时谢照熹把他次次考第一却从未有嘉奖的闲话记在心里,在他课业得了第一之后,给他的奖励。
裴玹年少的时候家境贫寒,父亲赌钱输了差点把他卖到小倌馆去,自然也不会想让他读书,他读书生活的资费都是姑母接济的。
后来得了谢先生的赏识,考取了功名,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山珍海味,华屋高宅接踵而来,甚至还有从前欺凌他的人投来的艳羡畏惧的目光,以前只听说过名字的大人物的赏识称赞。
可是他从来不觉得这些东西是他的,他所拥有的很少,独独属于他的,也不过读书时省吃俭用攒钱搜罗来的小玩意儿,慰藉他艰难求学时光里的失意,和早已被埋藏在心底的一段少年心事。
小书生被他抚摸得润泽盈光,他曾数次想过,如果藤编的主人再出现在他眼前,会是什么光景。
如今人真在他眼前了,他却抓不住。
明明他应付政务琐事,人情世故都游刃有余,他也很努力地在争取,可结果总是不如人意。
隔壁沉寂许久,突然热闹起来。
裴玹凝神听着,似乎是一大帮人呼啦啦涌进院子,嘻嘻哈哈地笑闹,七手八脚地在院子里活动,谢照熹的笑声夹杂在其间,圆润爽利,如露珠在荷叶上滚动。
她似乎十分开心。
接着,浓重的炊烟在隔壁院子里升起,一股肉香越过墙头漫入裴家的小院,从打开的窗棂里溜进去,萦绕在裴玹的鼻端。
原来是在烤肉。
她还有心情烤肉。
裴玹顿时觉得微微弯唇的藤编小书生在嘲笑自己。
这股莫名其妙的恼意是摸小玩意儿也消不掉的。
偏偏昭昭鼻子最是灵敏,它本来百无聊赖地在墙角拍自己的尾巴,闻到肉香,“喵”了一声,抬起爪子,极快地攀上窗台,推开窗子,欢快地跑了。
裴玹厉声:“昭昭,回来!”
他匆忙起身,顺着打开的窗子看过去,昭昭头也不回,毫无留恋之意,肥壮的身影堪堪消失在白墙青瓦后。
猫大不由爹。
裴玹叹一口气,把那一堆小玩意儿锁进橱柜里,打算去书房处理公务——书房在院子的西边,离谢照熹的院子稍远一点。
书房声音果然小了一些,桌上堆了厚厚一沓公文。他坐下来,磨墨,提笔,批阅公文。
过了一会儿,他心内又开始烦躁。
墙那边的人声像长了腿,爬过墙头来特地在他耳边喧闹,愈发大声,愈发得意,他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
即使是一向很有耐性的裴玹,此刻也不由得恼了,他不过想享受一下最后一天端午假的夜晚,隔壁干什么他不管,可不能打扰别人。
他的书桌是靠窗的,为着光线明亮,冬日里还可以晒太阳,可是此刻却显得不大方便,夏日闷热,总是要开窗通风的,既开了窗,声音自然就跑进来。
裴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矫情。
把窗子关上,还是吵,他能清晰地辨出谢照熹的声音,她在开心地笑,她在称赞羊肉吃起来爽口,她在大言不惭地接受另外一个男子的崇拜。
一定是桌子靠窗的缘故,裴玹站起身,把在窗前待了五年的书桌毫不留恋地挪到了靠最里边墙的位置。
隔得那样远,又特地关了窗子,一定听不见隔壁喧闹的声音了。
裴玹安心坐下。
眼前的墨字活了,一个一个在他面前跳动,伸手伸腿,扭头扭腰,在札子里得意地跑来跑去,简直乱了套。
他还是没法专心批阅公文,叹一口气,将札子堆到一边,揉了揉眉心。
烛火渐渐暗了,裴玹拿一把剪子仔细地剪短烛芯,让屋子亮堂一些。
火光更明亮了一些,跳动的烛火像一朵飘荡的花,花心映着的,是谢照熹明亮的笑脸。
裴玹剪烛心的手蓦地停在半空中。
原来谢照熹的声音不在耳边。
在他的心里。
他想见到她,想同她说话,想看她对自己放肆大笑,想让她像下午那样安抚地触摸自己的脸颊。
原来他很想她。
裴玹认命地穿上外衫,失魂落魄地走出屋子,去敲谢照熹的门。
不是他想见到谢照熹,他下午才说过,同她做陌生人,谢照熹做什么与他何干,但他的猫还在那边呢,他要把他的猫接回来。
门开的瞬间,裴玹迅速调整好自己的状态,换上得体的微笑。
谢照熹袖子挽得高高的,手上拿着一个比手臂还长的羊腿,吃得满嘴都是油,身后还站着一个面容清秀的男子。
谢照熹见到他,想起下午的狼狈,语气不善:“你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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