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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玹默然，这超出了裴玹的认知范畴，他需要缓一缓。
怀里的姑娘没骨头似的倚在他怀里，后背贴着他的胸膛，一派松散慵懒不设防备的模样，手中握着他的发丝，从发尾给他编麻花辫。
分明是情人间才会有的亲昵的举动，可她那样满不在乎的神态，和口中无心无情的语调，让他觉得，两人之间似乎隔着万水千山。
他很快又恢复淡然的脸色，就着那样亲昵的姿势，微笑问她：“谢姑娘为何想让我当外室呢？”
谢照熹赖在他怀里，美好地畅想：“不为什么，就是觉得好玩。”
“你听说过我追杀兀术儿的事吧？其实当时熙州一战，我师父已经下令收兵了。可是我呢，偏偏看那兀术儿的秃头不爽，就是要追着他打。他当时打了败仗，像个灰心丧气的耗子，我把他吓得屁滚尿流，追上他之后又把他的人头割下，绑在马背上带回去，真是好玩！”
裴玹低头，怀中的女子兴致盎然，眉眼飞扬，闪着奕奕神采。
事情传到京都的时候，听闻谢照熹身中百余刀，性命危在旦夕，他几天几夜没有睡好，连上八道札子为违背军命的谢照熹求情。
那样惊心动魄的事情，她却说得漫不经心，而且只是为了“好玩”。
谢照熹把编的麻花辫散了，又重新开始编，继续说道：“这个世界上，我第一讨厌的人就是谢逊，第二讨厌的人就是裴雨晴。”
“谢逊的得意门生，自甘堕落给我当外室，啧啧，这不得把他气个半死啊！想想就开心。”
“裴雨晴最操心的就是你的终身大事，可我就要占着你，偏不让你成家，啧啧，她不得哭死。你说不好不玩？”
原来是为这个，裴玹了然。
她那些莫名其妙的嘲讽，酸意，阴阳怪气，大动肝火，是因为他是她所厌之人的亲近之人。
可如果他不是，她连看都不会看他一眼。
裴玹笑得愈发客气。
她慵懒地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我长得不赖，身材不错，体力也还行，跟我好一阵，不委屈你。你只要忍一忍，等我这阵新鲜感过去了，你就解放了！”
裴玹气得太阳穴直跳，他忍住把橱柜里的小玩意摆出来摸一遍的冲动，袖底的手攥拳，微微笑道：
“如果是这样，恕裴某不能从命，裴某自己的名声不要紧，不能玷污了谢先生和薛大人的名声，谢姑娘还是把裴某绑了送去大理寺罢。”
谢照熹气得跳起来，脑子转得飞快：“你！你是不是诚心道歉！你是吏部尚书，把你送去大理寺肯定也是官官相护！再说你是我师娘的门生和下属，你出了事那不是给我师娘脸上抹黑吗！我岂是个白痴！”
“谢姑娘当真冰雪聪明，思虑周全。既然如此，裴某再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只好以命相抵。”
裴玹脸色淡然，仿佛在说一件极为寻常的事情。
他竟然情愿去死都不愿意和她好！
谢照熹气冲冲的，眼睛瞄到墙角立着的双钩银蜡枪，跳下床去，提枪直往裴玹的喉咙刺去。
枪头凌厉向前，带起的风拂过裴玹额前碎发，他的眼睛颤了颤，随即闭上双目。
他本能地害怕了，可是他没有躲。
不仅没有躲，他还抬头亮出自己的喉咙，方便谢照熹。
尖刺的枪头停在咫尺，谢照熹恨恨地收回了枪。
他竟然真的情愿去死都不愿意和她好！
半晌，裴玹没有等到她的处置，睁开眼，见谢照熹站在床前，粗暴地穿上外衫。
裴玹跪坐，蹙眉问道：“谢姑娘这是何意？”
“你情我愿的事儿，”谢照熹把藏进衫子里的头发甩出，语气凉凉，“你不会真的觉得，就你那点力气，还能强迫我吧？”
你情我愿……
裴玹的心颤了颤，一些零碎的荒唐的片段不合时宜地闯进脑海，肌肤相贴，十指勾缠，呼吸交错，汗水相融……
激烈，又分外契合。
裴玹脸红了，抬眼看她，忍不住问道：“既然是你情我愿，谢姑娘为何不愿嫁与裴某？”
谢照熹没好气地说：“只有昨晚是你情我愿，现在不是了！”
裴玹昨夜中药，被迫和她“你情我愿”，现下药劲已过，自然再不会和她“你情我愿”。
她拎起自己的枪狼狈离场，临走之前，瞪他一眼：“不许和我师父师娘说，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她又想起什么，恶狠狠地抛下一句：“和你的猫过去吧，在床上还喊昭昭昭昭！”
裴玹坐在一片狼藉中，茫然地看她，等人跳窗走了，才反应过来，他喊的岂是那只小狸花，他喊的分明是……
可是又有什么用，她不愿嫁他，还要他当她的外室，还要等厌烦之后抛弃他。
非为你情我愿，她不过喜欢游戏人生，觉得好玩罢了。
裴玹叹一口气，环视昨晚荒唐留下的一片狼藉，起身收拾。
老赵买菜回来，看到裴玹坐在院子里对着一盆被褥发呆，忙不迭放下菜篮，过去比划着手语要他起来。
那被褥又厚又重，大人的手是用来写字的，怎么能用来搓被褥呢？
裴玹忙把正在搓的被褥藏到布满泡沫的水面下，红着脸说道：“我来就可以。”
老赵心疼他，弯下腰去，要把木盆抢过来，裴玹护着不让他抢，一来二去地争执，木盆被老赵不小心踢到，里面的水洒在地上。
裴玹语气重了些：“老赵！”
他不好解释，只好说：“这些活我从前在家也干了不少，没什么的，你去做饭就行。”
从前他娘卧病在床下不了地，他爹又好赌成日不着家，他只好自己洗衣做饭，洗一床被褥游刃有余，更何况上面还有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
老赵见他难得动气，也不敢再坚持，只好听大人的话进厨房做饭去了。
刚把被褥晾好，门口响起了敲门声，裴玹开门一看，来人是吏部侍郎安子钰。
他一见到裴玹，目露担忧之色，上下打量裴玹，问道：“裴兄没事吧？昨夜我忙着和别人叙旧，一回头发现你不见了，张严说你喝醉了先回家歇息去了，我就没放在心上。结果今日闻鼓院那边收到礼部司郎中的上书，说你与丹阳长公主有私，昨夜就是和她私会去了，还有人看到了她的马车，闻鼓院那边打算明日在朝会上参你一本。我想你绝不是这样的人，丹阳长公主淫.乱是名声在外的，所以我过来看看你现在怎么样，给你递个消息。”
裴玹把他请到堂上，不紧不慢地给他泡了一壶茶，温声说道：“多谢关心，我昨夜确实是喝醉了先回家歇息，至于丹阳长公主，我和她素日并无交集，清者自清，只是不知道是谁在散布谣言。”
安子钰还是不放心：“可明日登闻鼓院在朝堂上提起这件事，你本就在风口，到时众口铄金，该如何是好？”
“我自有办法，圣上贤明，定不会被迷惑。”
*
谢照熹回去之后先泡了个澡，她边往身上浇水，边骂裴玹。
身上的痕迹还没消，她看得心烦，用力搓也搓不掉。
虽说是一开始是她主动的吧，但后来缠着一直亲不让她走的人是他，结果第二天醒来就翻脸不认人。
她的气一向来得快走得也快，洗完之后就不生气了。
她昨晚本来就是想让他生气才那么做的，虽说和他吵架的时候完全忘了这茬。裴玹不喜欢自己就不喜欢，反正她也不会喜欢他，而且她又不亏。
晌午的时候，门口传来敲门声，谢照熹自己不去开门，却叫吴必去，看到来人是谢怀钰，有点失望。
谢怀钰却没发觉熹姐姐的小心思，他拎着一兜粽子，雀跃地说：“熹姐姐端午安康！今日禄河边有赛龙舟看，我央了爹爹让我出来玩，姐姐带我去看好不好！”
见到小童的笑脸，谢照熹的心情也好了一些，她摸了摸小童的头，笑道：“自然可以。”
她转了转眼珠，想起师父严厉的处罚，说道：“要是我出门在外被我师父看到了，你就说是你缠着我要我陪你去的，我不去你就伤心得头要撞墙。”
谢怀钰懂事地点点头，好奇地问道：“姐姐的师父那么严厉吗？竟不许姐姐出去玩。”
谢照熹叹一口气：“不，我师父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怪我做错了事。”
谢怀钰很乖，听完天真地问道：“那姐姐是不是不该出去玩？”
这这这。
谢照熹肉眼可见变得尴尬。
她很想出去玩，之前在顾府已经憋了好几天了，肉也没得吃，酒也没得喝，门也出不去，还要天天抄书，她太想出去撒欢了，可是她又不想带坏小孩子。
她一本正经地瞎编：“我已经诚心悔过了，我师父看重的是我内心的想法，不是外在的表现，你需要我陪你出去玩，师父会体谅的。再说，别看我出去玩了，实际上我时时刻刻都把师父的教诲都放在心上，怀钰你也是这样对吗？”
谢怀钰成功被她带偏：“是这样，虽然我也出来玩了，可我还是时不时想到先生教给我的道理。”
她拉着谢怀钰在石凳上坐下，问道：“你吃过午饭了吗？要不要一起吃饭？”
谢怀钰点了点头：“我吃过啦，姐姐吃，我在院子里玩儿！”
谢照熹应下来，嘱咐道：“不要出门。”
吃过饭，谢怀钰已经在院子里乖乖等她，吴必看这孩子乖巧，心中喜欢，给他衣襟上别了一只艾虎，谢怀钰欢欢喜喜地牵着谢照熹的手出了门。
裴玹等在自家门外，温永驾着一辆马车，见到她牵着谢怀钰，有些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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