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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去羌国？”
橘色的猫儿从女孩的怀中跳下，叶明珠听见自己的声音微微颤抖，而对面的白有梅坐在光中，笑容和煦。
羌国国君病重，昭和公主未有子嗣，顺王在京中这三年安分守己，主动融入大虞，朝廷希望有一个不那么好战的邻居，决定放顺王回到羌国争夺王位。
作为顺王的妻子，白有梅也要跟着回去。
叶明珠顿了顿：“你要是去了羌国……这可能就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你了，不止是我，还有舅舅舅妈，我娘……”
大漠路途遥远，来往不便，兼之她身份特别，若能在王位战争中活下来，便成了羌国王后，也许至死都无法重回故土。
“是啊。”白有梅一只手支着下巴，春光融融，浸透她的眉眼，眉眼弯弯：“所以你今天可要对我好点，赶紧把你们府里的好酒好菜都拿出来招待我，以后可没机会了。”
“听说顺王爱酒如痴，府中佳酿无数，我这里哪还有酒入得了你的眼，你要是留久一点，我就派人去找好的来……”叶明珠眨了眨眼睛，鼻子一吸：“……你要做刘解忧，可我做不了冯嫽。”
白有梅整个人向后一仰，今天穿的是一身劲装短打，腰缠软鞭，手戴护腕，她盘起腿来，语气散漫：“我不做刘细君，就算我是，也不要你做冯嫽。”
“你就留在京城里，帮我留意好酒，路途遥远，总还是能通过旅队寄一两封信的，而且这几年恢复了使者往来，你还能拜托他们寄东西……”她的眸子亮亮的，忽又向前低头道：“喂，娇娇，你要是胆子大一点，跑到羌国来找我也不是不行。”
“噗呲——算啦，开个玩笑。”
“羌国挺好的，那里的女子能掌权，还能管兵，我们和亲过去的那位公主就是统管细作的，没准我也可以弄个官当当。”
叶明珠陪着她走到门口，门口早停了两匹红鬃烈马，见到白有梅出来长嘶一声，其中一匹跨坐了位高大的男子，很标准的羌人长相，卷发挺鼻，碧绿色的眼眸凝视着白有梅，官话说的不甚标准：“走了？”
白有梅冲他一挑眉：“走了！”
他把马鞭扔给白有梅，白有梅接过提鞭上马，调转马头向另一边，她对着叶明珠招手道：“我还有十天才走呢，明天来顺王府和我摸骨牌怎么样？”
马鞭扬起，蹄声阵阵，卷起尘土一片。
待尘土散去，宋惜文才从远处走来，牵了叶明珠的手，声音清润：“今晚去听雨楼吃，好不好？”
“又不过节，又不请人，出去吃？”叶明珠努了努嘴，调侃道：“升官发财啦？”
他轻笑一声：“发财倒是没有，升官呢——勉强算吧。”
去岁八月，儇贵人生下皇三子，帝赐名远山，远山横黛蘸秋波，儇贵人母凭子贵，跟着晋升了儇婕妤，荣宠不断，朝野上下慢慢起了议论，都对这位宠妃侧目而视。
许是不满皇帝对儇婕妤的专宠，李参政今早上朝时特意提了立储的事情，旁征博引，列举了早立储的种种好处，尤其强调“立嫡立长”，乃礼法根本。
虞风遥只有一个嫡子，也是现存最年长的皇子，即李落霞所出皇次子弘宣。
李参政的心思，昭然若揭。
皇帝喜怒不形于色，他独坐高台之上，温言款款，既不同意，也不拒绝，和李参政的脸遥遥相对，彼此的眉梢都沁出厌恶和猜忌。
难道，虞风遥真的起了立皇三子为皇储的心思？
“当然——不是。”
叶明珠的筷子和他的筷子撞在一起，盘子里刚好是最后一块东坡肉，宋惜文收了筷子，叫来店员打算再要一碟。
“唔。”他一偏头，猝不及防被塞了一口东坡肉，叶明珠拍了拍手，笑着说：“够了够了，吃太多会腻的，要点雪泡缩脾饮吧。”
店员应声下去。
“后来呢？”
“后来，叫我去御书房讲学。”
虞风遥其实无半点立皇三子为储的心思，美人与江山，他定选江山而非美人，夏如梦再有手段，也只能当个宠妃而已。
但是他厌恶被胁迫。
尤其，今年已经是他登基第三年了，李家还在居功自傲。
虞风遥推了奏疏，闭眼按着太阳穴缓解，宋惜文也就随之停下讲学的声音。
“怎么不讲了？”他语气微愠，似是在迁怒。
“陛下没有听讲的心思，惜文说再多都是无用的。”他话锋忽而一转，“如果一定要讲，不如说些别的。”
“陛下何必因为李参政的话而烦恼，李参政如何说，说到底，这决策权也在您的手上。”
他这话说得直白，虞风遥眯起眼睛，看着他笑意微冷：“你的胆子是越发大了，朕怎么记得，你从前是很小心的。”
“小心处小心，大胆处大胆。”宋惜文俯身一拜，抬起头来，眼中半藏锋芒：“陛下在朝堂上听的机关已经够多了，既下了朝，又是在御书房里，惜文直接一点也无不可，陛下也听得舒心。”
“要是叔公也能像你这样就好了。”虞风遥搁下手来，语气里透出淡淡的疲倦。
叔公自然指的是李参政。
“臣子言论失当，陛下便有指教更正的权利，参政虽为长辈，但在国家大事上，没有亲疏远近，唯有君臣二字尔。”宋惜文的声音一沉，“臣以为，参政在此事上其错有二。”
“一则，陛下年富力强，而皇子们尚还年幼，立储一事言之过早。”
“二则，参政乃皇后的祖父，与二皇子关系紧密，立储一事由参政提出，免不了被人议论外戚干政，动摇陛下的威信。”
室内龙涎香缓缓燃烧着，发出轻微噗呲的声音，虞风遥身上的龙袍绣着五爪金龙，圆睁的眼睛也在默默注视着他，像是审视，像是打量。
不久，虞风遥屈指抵着桌角，口吻戏谑：“宋卿这是在指摘参政的过错？真不怕这些话传到参政耳朵里啊。”
宋惜文唇角上勾，语带机锋：“这是陛下的御书房，惜文的话只是说给陛下听的——参政大人从何得知呢？”
难道在皇帝的宫里，还安插着李参政的眼线吗？连与皇帝的私话都能传出去。
他这话说得厉害，虞风遥不提妨被他扎了一下，将手收回去，却又听见他继续往下说着：“不过，参政毕竟是陛下的叔公，又在朝野为国数十年，恐怕只是无心之失，若因此事责怪，未免有些器小。”
“陛下若真想提醒一二……不妨用别的事情呢？”
雪泡缩脾饮端上来，周围冒着丝丝寒气，入口冰凉爽滑，四肢百骸都跟着舒展开来，叶明珠小小地打了个饱嗝。
“龙颜大悦，封你做翰林学士了？恭喜啊。”
翰林学士和侍读学士一样是正三品，看起来是平调，实际权利要大得多，翰林学士负责起草诏令，且担任者往往都能官至宰相，因此，翰林学士也有“内相”之称。
这无疑是得到了皇帝极大的宠信。
“是啊，是个好消息。”宋惜文垂眸，忽而仰起脸来一笑，“走罢，茶余饭饱，我们散步回去，这段时间总是忙，也顾不上你。”
叶明珠俯身在他耳边悄声道：“你要是真顾不上就好了。”
宋惜文眨了眨眼睛，满脸无辜。
行至东大街街尾，暮色四合，尚有余温，残阳斜照，远处的皇宫笼罩在一片淡金暗黄的余辉之中，端重肃穆。
东大街比西街更加繁华奢靡，玉石铺路金做瓦，铁做尘土铜做泥，一面开的都是高级酒楼和绸缎铺子，往来者皆富贵，乘轿打马。
叶明珠本来牵着宋惜文絮絮叨叨说着最近的奇闻异事，或是那些让人头疼的官眷宴会，他也侧耳听着，听到一半她忽然止了话头，两只眼睛有些不安地看着他。
“怎么了？”
“我怎么感觉……”她的声音很低，“感觉有人在跟着我们。”
宋惜文抓住她的手，余光扫到旁边走路的人身上，呼吸不对……只有练家子才会有这么平稳的呼吸。
走路的人步子慢下来，窃窃私语的声音也小下去，这才注意到黄昏的街上，行人稀少，来往的人是在重复走动，眼神里藏着凌厉的杀意。
眼前闪过一道白光，兵刃相接发出脆响。
宋惜文有带刀的习惯，眼下和对方持刀相抗，脚下一个横踢扫过去，对方闷声，手上脱力，便被他找准时机，刀挫下去，挫出鲜血横流。
宋惜文的眉眼冷下去，他做了这几年文官，这些人怕不是都忘了，他去过大漠，杀过数十个羌人，晚上睡都睡在尸体旁。
不止这一个，眼见同伙被杀，旁的人都跑出来，十来个黑衣人将他们包围住，宋惜文高喝一声：“峨眉！”
峨眉从暗处飞身出来，先斩了一个踩在脚下。
但只有一个峨眉也是不够的。
宋惜文要护着不会武功的叶明珠，还要与黑衣人过招，几个回合下来身上挂了彩，他咬了咬发颤的虎口，又一刀捅进面前的挡路者，血喷如泉。
杀出重围，叶明珠抓紧他的手跑出去，背后仍有几个追兵紧咬不放，前面马蹄声嘶鸣，他心下暗道一声不好。
后有追兵，前有堵截，真是要他死。
宋惜文心下冷笑，如此不惜血本，在天子脚下行刺杀……真是太看得起他了。
他余光看向一旁的叶明珠，她鼻尖沁汗，跟着他拼命跑了一路，街上有守军会巡街，但是偏偏在轮换的时间点，没有人注意到这里。
他如果豁出命去，在这里再搏一番，拖到府兵轮换完毕，或许还有生机。
脚步停下来，他握紧了手中沾血的刀，抬头看向前面，却呼吸一滞。
意料之外，清亮的女声响起，他的眸中倒映着白有梅张扬热烈的眉眼，她跨坐在汗血宝马之上，身边领着无数府兵。
她狠狠皱眉，抬手指道：“拿下他们！”
局势逆转，黑衣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府兵包围住了，立即就要自尽，被府兵眼疾手快卸了下巴，喉中呜咽不住。
得救了。
哐当一声，手再也握不住刀，他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才转过头去看叶明珠的情况，却看到她苍白的脸——锦裙下汨汩的鲜血。
鼻尖萦绕着强烈的血腥味，眼中的世界褪成黑白两色。
嘭。
女孩倒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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