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五次心理咨询正式开始前，九铿妮发现殷梓蔷有了一些变化。
“最近怎么样？”九铿妮一如前几次咨询一样开场。
“还是睡不着，”殷梓蔷朝九老师歉意地笑了笑，“不过感觉心情比之前好了一些。”
心情好了一些？九铿妮不动声色：“最近生活中是有一些变化吗？”
“对的，”殷梓蔷点了点头，“我最近有了一个新室友。”提到甄可爱，殷梓蔷的眼睛突然亮晶晶的。
—*—
殷梓蔷走出工作室的时候，九铿妮坐在窗边的沙发上，看着殷梓蔷渐行渐远的身影，复盘着她们前几次咨询时殷梓蔷的状态。
第一次咨询时，九铿妮先向殷梓蔷进行了自我介绍，礼尚往来，殷梓蔷也向她介绍了自己。之后就是无尽的沉默。九铿妮看着殷梓蔷注视着桌子上的水，然后看向自己身后的墙壁，眼神空空，大脑好像处于放空的状态，手一直不自主地扣来扣去......她很焦虑，九铿妮判断。殷梓蔷看一个地方很久，然后转向另一个地方继续“放空”，她的眼睛扫过很多地方，就是不肯为这个屋子的唯二的除了她之外的另一个人停留片刻。
很久，殷梓蔷眼睛轻轻地看向九铿妮，开口：“九老师，我们的咨询什么时候开始？”然后迅速收回目光，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两只手紧紧地攥在一起。
“我们已经开始了。”九铿妮平静地看着殷梓蔷，轻轻地说道。
“已经开始了？”殷梓蔷诧异，抬起头与九铿妮对视，“可我们不是什么都还没说吗？”说完又迅速将视线移向其他地方。
“当你决定来找我时，我们的合作就已经开始了。”九铿妮顿了一下，“就像我们在一个平静的湖面上打水漂，当我们抛起石子的那一刻，湖面就已经准备好水波荡起的一切了。”
殷梓蔷不说话了，这跟她想象的心理咨询完全不同。她一直以为心理咨询是“你问我答”这种形式，当咨询师了解了你的情况后，就开始劝诫你，就好像心理咨询师特别了解你，说的话都能说到你的心坎上，然后你就会被这些话感动，慢慢重新燃起对生活的渴望。
但现在，这个九老师的意思好像是心理咨询不是这样的。
殷梓蔷茫然地将视线再次放到九铿妮身上，“我该怎么做呢，九老师？”
九铿妮观察到殷梓蔷一直很回避跟人对视交流，偶尔跟她对视一下，也很快将视线移到其他地方。
“你来这是想咨询哪一方面的呢？”九铿妮不答反问。
“我也不知道......是卢雨推荐我来的，我就来了。”殷梓蔷喃喃道。
殷梓蔷想起那天她在医院病床上说自己好久没有好好睡过觉了，卢雨有些慌张地看着她哭，给她递纸巾，等她冷静下来，卢雨才说：“你现在的压力太大了，要不要找下专业人士做下心理辅导？”
殷梓蔷感觉自己也快撑不住了，每天都在崩溃的边缘，便答应了卢雨的建议，于是就有了今天这一幕。
“那你希望我告诉你该做什么呢？”九铿妮继续问道。
“我不知道。”殷梓蔷摇了摇头，“我什么也不知道。”
“那我们的咨询还要继续吗？”九铿妮平静地问道。
殷梓蔷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九铿妮看出殷梓蔷不愿意主动交流，便自己主动抛出问题：“说一下你的近况吧。”
“我的近况？”殷梓蔷似是不解似是回忆的重复着九老师的话。
“对。工作，生活，情绪，都可以聊聊。”九铿妮引导着。
“我的工作......我最近辞职了，是我自己工作能力太差了，上司让我主动离职的。”殷梓蔷按着九老师的提示回答道。
“我的生活......好像没有什么变化？”殷梓蔷不确定地自我反问。
“我的情绪......”“情绪”这个词好像打开了殷梓蔷记忆的开关，“我最近心情一直很不好，每天都开心不起来，不知道跟我失眠有没有关系？我每天感觉自己糟透了，但我不知道该怎么整理好自己，让自己开心起来......”殷梓蔷有些语无伦次，“一宿一宿的失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睡不着，我每天都感觉自己太糟糕了，头脑还不清醒，每天都很累......”
九铿妮看着殷梓蔷呆呆地机械重复着，开口打断：“你这种情况有多久了？”
殷梓蔷一愣，“好像很久了？”依旧不确定。
“你能记得你失眠最开始出现是在什么时候吗？”
“......”
“应该是去年三月份吧？”殷梓蔷沉思片刻答道。
“去年三月份......”九铿妮心里微微一惊，“去年三月份到现在大概有一年多了。”
“是的。”殷梓蔷点一下头。
“那在这一年多里，你有没有向除了我以外其他的从事心理方面的专业人士寻求过帮助？”
“没有。”殷梓蔷摇了摇头。
“一次都没有？”
“一次都没有。”殷梓蔷肯定。
“你能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吗？”九铿妮继续抛出问题。
“......”殷梓蔷沉默了，这回沉默了很久很久很久，才继续开口，“我可能知道，但我不想说。”
“好吧，那我们换个问题。”九铿妮看殷梓蔷实在是不想说，又抛出了另一个问题，“出现这种情况后为什么不尽快去寻求专业的心理人士的帮助？”
“我以为我能调节好......”殷梓蔷抿了抿嘴，“我知道通过运动锻炼，唱歌，主动跟别人说话等这些方式可以改善，我也尝试着跑步，跳绳或者......唱会儿歌。”
九铿妮注意到殷梓蔷没有说“尝试着‘主动跟别人说话’”，便问：“那你主动跟别人，比如说你的父母，朋友去交流过这些吗？”
“没有。”殷梓蔷面无表情地答道。
“为什么？”九铿妮疑问。
“抱歉，我不想说。”
那天的最后，殷梓蔷问了九铿妮一个问题，“我还有可能好起来吗？”
她好像知道自己怎么了，很多人碰上它，就是反反复复的一辈子的纠缠。
“有一句话这么讲‘我为之努力是因为我相信一切会变好’，”九铿妮肯定地看着殷梓蔷的眼睛，“没有人能确定事情一定会变好，我们只是共同朝同一个方向一起努力罢了。我可以保证我会对你全心全力的关注，同时我也希望你也会跟我一样，在对待这件事上全身心的投入进去，我们一起努力，一起去创造一个积极的结果。”
九铿妮伸出手，“先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殷梓蔷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九铿妮的手。
—*—
第二次心理咨询是从殷梓蔷的一个梦开始的。
那个梦是从今年三月份出现的，她断断续续的做了两个多月，而且是一个连续梦。
殷梓蔷失眠非常严重，但偶尔也有入睡的时候，睡着后，她便开始做一些光怪陆离的梦，有时候记住有时候记不住，这些都很正常。直到三月十一日那天。
那天她依旧失眠，她挺尸般躺在床上，企图在某个瞬间昏睡过去。不知道上天是不是听到了她的乞求，格外仁慈的让她陷入睡眠中。然后，她做了那个梦，醒来后梦中的每一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起初，她以为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梦而已。
直到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第七或第八次梦到。
每一次都是上一次梦境的延续，每一次清醒过来后都会记得清清楚楚。
她感觉有些害怕，特别是梦里那个阴晴不定的“系统”。这个“系统”时而“帮助”她，时而捉弄她，时而又对梦境中她展开的调查进行破坏，她在梦里被这个“系统”耍的团团转。白天搞砸工作被上司骂已经够让她心力憔悴了，晚上睡梦中的“系统”也让她不得安生，她时常觉得自己疯了，但又能“冷静”的继续装作平静的生活下去......她可能真的疯了！
那天殷梓蔷给九铿妮讲述完这个“可怕的梦”后，两个人都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九铿妮觉得她在第一次咨询时对殷梓蔷的心理评估是错的，于是她反反复复地问殷梓蔷现在的真实感受。
2分。这是殷梓蔷对于自己现在“情绪温度”的评价。很糟糕了，她的状态。
但一般人真的很难发现，她总是给别人营造出一副“我很好”“我没事”的样子，可能是伪装太多次了，她得心应手，差点将她这种专业的心理咨询师给“骗”过去。
那天殷梓蔷走后，九铿妮立马调整了她的治疗方案。
—*—
第三次心理咨询，殷梓蔷匆匆忙忙地赶来，又匆匆忙忙地离去，因为她有面试。
殷梓蔷没有提前打电话跟九老师说，改个时间吧，她有事。
而九铿妮在第一次心理咨询时就强调过，如果时间有冲突请提前给她打电话取消预约，她再给她安排好其他的时间。
但殷梓蔷没有这样做。她知道九老师还有其他的病人，万一时间调整不开，为难的是九老师，她害怕给九老师添麻烦。
殷梓蔷提前一天就规划好了——周三上午先去两家公司面试，这两家公司在同一个园区，可以一个上午都面完。九老师的工作室跟这两家公司不在同一个区，她可以中午坐公交去九老师那里，利用午休的时间去赶路。她跟九老师在第一次咨询时约好每周三下午两点开始，到那刚刚好。一般咨询在两个小时左右，她尽量说话快点，将时间压缩在一个小时多点，然后三点半左右出发去在九老师工作室附近、行程大概10分钟左右的一家公司面试。
那天在进行心理咨询时，殷梓蔷全程心不在焉的，时不时看九铿妮身后的钟表。
九铿妮注意到了，“你一会儿有事？”
“嗯，”殷梓蔷脑子正在模拟一会儿面试的流程，“我咨询结束后还有个面试。”
九老师没有继续下去，第三次心理咨询结束了。
她跟殷梓蔷约了其他的时间，“下周六下午两点再来吧，以后我们周六见。”
殷梓蔷无比感激九老师的“宽宏大量”，她深深地朝九铿妮鞠了一躬。
九铿妮注视着殷梓蔷低下去的脑袋，说：“以后咨询跟你的时间有冲突，你提前打电话跟我联系，不要自己自作主张安排时间，要想心理咨询发挥到最大作用，一定要咨询师和咨询者双方全部都全神贯注地投入到这件事中去才行。”
“好的，我明白了，我以后不会这样了。”殷梓蔷郑重地做了保证。
—*—
第四次心理咨询开始，殷梓蔷的状态似乎更糟糕了。
她不停地否定自己，“我这么努力，可还是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我太失败了。”
“我拼命地投简历，想着总有一家公司愿意要我，但是没有，他们都觉得我的年龄太大了。”
“这家公司不太在乎我的年龄，可他们觉得我的工作能力实在不行。”
......
“是不是我还不够努力，所以我的简历他们不愿意留下来？！”
殷梓蔷最后满脸眼泪地问九铿妮。
九铿妮耐心的对殷梓蔷进行了疏导，并在后续交谈中找到了殷梓蔷“大龄”找工作的原因——她考了6年研。
从22岁到27岁，人生最璀璨、本该最为其填上浓墨重彩一笔的大好年华中，殷梓蔷枯燥的如同一张白纸，每天都伏在书案前写写算算，梦想有朝一日考上研究生，成为父母的骄傲，在亲戚面前抬起低了太久的头。
但她失败了。28岁这一年，她终于“放下”了自己多年的执念，背上行囊，转身加入求职大军中。
她比较幸运，投了没几家公司就成功进去了。只是，被她“搞砸了”。
她再次融入这个“大军”。
这次，她没有第一次的幸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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