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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风迎面吹来,宓含烟并未挽起的发丝被吹乱了许多,她不知为何感觉到有些微的冷意,但修为到了她这样的程度,本不应该再感觉到这冷意的。
她的足尖轻点于水面之上,身形飞速掠动,在这样月黑风高的夜下如同江面上白衣的幽魂,直至来到湖心小岛外围的一处浅滩后,这幽魂方才毫无征兆地飘落在一块巨大的礁石之上。
而人称“千里不留痕”的宗越,旁的功夫不说,于轻功一途确有几分造诣,宓含烟虽没有全力施为,到底也让他堪堪缀在了身后。
宗越停下脚步,抬眸望去。
只见那一身白衣的宓含烟陵波御风,一时竟是痴了,如何肯叨扰眼前这副瑰姿艳逸的美人图。
宓含烟的声音之中,带上了一种奇异的韵律。
只听她问道:“我且问你,门主可收到我的信了?”
那宗越神色恍惚,痴痴地道:“自接到小姐传信,门主便亲自出山搜索那叛徒下落,至今未回水寨。”
宓含烟又问:“他如今在哪?”
宗越不需考虑,便木然答道:“该是盘亘于庐州府。”
“好!好!”
宓含烟语气微冷,轻轻阖了阖眼帘,看向那宗越,“我再问你,你是否已背叛邪异门、甘为魔师所用?”
“是……”宗越刚刚答,却仿佛像是从什么美梦之中惊醒了过来,猛然瞪大了双目,面色骇然。
他大惊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宓含烟并不答话,飞尘刀如有灵性般弹动了一下,恰好从袖中滑出,被她握在了手中,“多说无益,亮出你的飞刀吧!”
“我,怎会对你动手?”
那宗越也确实是个人才,在这样的情况下,竟然眼也不眨地扮起了痴情人,“我对你一片真心,你难道丝毫未有所觉?”
他生得一副大好的皮囊,又年轻有为、尚未娶妻,但凡是一般女子,稍有不慎便会被其骗过。
然而宓含烟修为日趋精进,虽还未能企及庞斑、浪翻云等人的高度,却已然迈入先天,跻身黑榜,又怎能没有察觉这人嘴里言辞殷切,身体却很诚实地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戒,如果不是被宓含烟气机锁定,恐怕此时早就被他跑脱了。
且不说宓含烟根本没心思谈什么儿女情长,说千道一万,宗越既然胆敢背叛师兄,就该死!
她淡淡地说:“我会给你一个痛快。”
宗越惨笑一声,“能够死于你的刀下,与我而言,未尝不是件幸事。”
宓含烟并不答话,横刀在手。
笑过之后,宗越仍然忍不住问:“你当真,一丝动容也无?”
这一次,回答他的是一股庞大至极的无情压力,当面而来!
宗越面色大变,上一息的痴情无悔陡然换成了凝重惊惧,尽管他被面前这妖女利用妖法诱答之后就心知要糟,可直到这一刻,他才窥得一线生机,手中连发三枚飞刀,看也不看转身便飞奔而逃。
但让他没有料到的是,这一线生机,不过是一条自己撞上去的黄泉路。
一道凄迷如月的刀光,遥遥地落在了宗越慌忙逃命的背影上,幽冷之中带着无限果决的先天刀气,如同冷风过境,轻而易举地掠取了他的生命。
宗越奔逃的脚步戛然而止,他浑身一顿,咕咚一声,跌倒在了浅滩上。
宓含烟收刀回鞘,自言自语道:“抱歉。我并无任何令你死而瞑目之职责。”
明月当空。
八月十五的满月终于圆满地展露出它的姿容,江水滔滔,夜月的清辉温柔缱绻。
宓含烟身法全速展开,沿着江岸飞驰着,一阴一阳两股气流在她体内大大小小的经脉中交融旋转,由丹田气海射出千万缕生生不息的热气,如电般蔓延至四肢百骸,令她恍若幽魂的身影,在月夜中更显鬼魅。
江流荒野悉数往两边倒退,她的脸色亦越见苍白,但这苍白的脸色并不是意味着她的真气告罄、体力无法负荷,而是她体内的真气运转到至高点的外在表现,此刻她本身的各项机能,已攀升到极致。
月明如镜。
这轮孤悬在夜幕边缘处的明月,正与她的精神共舞着,仿佛这世间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水,都成了这月色的陪衬,褪去了斑斓的色彩。
宓含烟陷入一种玄妙的状态之中,似是酒醉如梦。
而她确实无比渴望大醉一场。
远处两声气势摄人的长笑传来,宓含烟耳朵一动,面上露出一个微笑,在原本已经十分迅捷的速度上,再一次提上了三分力,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掠去。
凝眸望去,只见那处石亭之内,一个黄脸丑汉与一个三十来岁的高瘦男子把酒言欢,好不快哉。
“浪大叔口下留情,且留一壶千年醉与我!”
宓含烟人还未至,声已传来。
正与昔日攻打怒蛟帮的□□枭雄乾罗化敌为友的浪翻云闻声一愣,旋即与面前的乾罗会心一笑,顺手拿起一壶酒,手腕微一用力,酒壶已掷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你倒是鼻子灵!接着罢!”
浪翻云笑骂道。
宓含烟抬手一抓,轻而易举地将那壶酒捞入怀中,人也如落叶归根,飘入石亭之中,便坐在了浪翻云身旁的石椅上,抬掌拍开壶盖,畅饮了一口。
她饮罢之后,方才看向亭中除浪翻云之外的另一人,举起酒壶道:“久闻乾兄大名,今夜一见,果然当浮一大白。”
说完便把那壶酒喝了个顶朝天。
浪翻云闻言奇道:“且慢喝酒,老乾可比我老浪老上不少,怎地到了他这里就成了‘乾兄’?”
宓含烟素手一扬,将酒壶抛入身后江中,又毫不客气地拎起两壶酒,一壶丢给了浪翻云,一壶自己拿在手里,说道:“浪大叔有空追究这等细枝末节,不如再饮一壶吧!”
“这话倒也没错。”
浪翻云被塞了一壶酒,习惯性地揭去壶盖,无奈笑道:“还未恭喜你,暂别三刻,功力更胜一分。”
这不得不令人啧啧称奇。
半晚不见,宓含烟的境界再次攀升,现如今竟隐隐可以与黑榜上游高手、诸如乾罗等人比肩。
“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
乾罗哈哈一笑,举酒一饮而尽,“展羽区区一条狗命,倒也虽死犹荣。”
乾罗山城乃是北方□□当之无愧的霸主,所以即使有心人遮掩大同街尾一战,做为城主的乾罗尽管在当年与浪翻云一战后便闭关苦修,还是第一时间就得到了最详尽的消息。
时至今日,他已是看开了。
承认自己当初小觑了浪翻云、小觑了天下人,并不是什么不够光彩的事。
况且能够在今夜,与天下第一剑手浪翻云成为知己,又能与刚刚跻身黑榜的后起之秀宓含烟痛饮此杯,未尝不是人生两大幸事。
浪翻云长笑道:“我又醉啦!”
他话虽如此,饮酒的动却并没有停歇,三人就着这八月十五的江水月色,不知不觉把浪翻云所带来的千年醉喝个精光。
宓含烟饮完了最后一壶千年醉,双眸盈盈如月,看向浪翻云道:“浪大叔,没有酒啦!”
浪翻云依依不舍地探入怀中,取出那串由宓含烟所赠的瓶,苦笑着说:“你啊你,到头来送我的酒还要讨回去……”
宓含烟嘿嘿一笑,自己动手解开上面的系带,取下了一只瓶,又塞了一只给对面的乾罗,剩下两只留给了今夜的主人浪翻云,塞子一拔,瓶中分外清雅至极的诱人酒香就扑鼻而出。
乾罗深嗅了一口,好奇地问:“乾某也算酒中豪客,倒不知这是什么酒。”
浪翻云亦是深好这杯中物,当即露出兴致盎然的神情。
“不是什么名贵之物,只是我前些年自酿的梅花酒。”
宓含烟含笑解释。
无回谷经年有竹有雪亦有梅,入了酒也极为风雅别致,初闻酒香便犹如置身一片寒梅之中,酒入喉间又有竹之清新,再一下肚又雪之凛冽,虽不能如千年醉般醇香醉人,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她说完之后,浪翻云率先一扬手,将其中一只瓶中的酒液撒入江中,以祭奠亡妻惜惜。
左手再一个倾倒,本就不多的另一只瓶便被咕嘟一口悉数饮尽。
沁凉的酒液如同髓琼浆,伴着那一口冷香滑入喉中,令人似被这月光一照,陡然清醒了几分。
浪翻云闭上双眼,静静回味个中滋味,与之对坐的乾罗则细细品来,面色一派悠然。
宓含烟一边饮酒,一边击节而歌:“拨雪寻春,烧灯续昼。暗香院落梅开後。无端夜□□遮春,天教月上官桥柳。花市无尘,朱门如绣。娇云瑞雾笼星斗。沈香火冷小妆残,半衾轻梦浓如酒。”
她声音空灵悠远,断断续续地随性和着,不比那些乐艺大家婉转悦耳,但甚为豁达洒脱,自有一番说不出的气韵,比起这月色美酒,更是醉人。
浪翻云闭着眼,细心感受这酒中的意境,也感受这歌中的深情,过了半晌方才问:“这酒可有名字?”
宓含烟微微一笑,“此乃‘风花雪月’。”
“好一壶恣肆潇洒的‘风花雪月’!”
浪翻云睁开一双似醉还醒的黄睛,起身道:“更深露重,秋夜已凉。小烟若要寻找风少侠下落,不妨往空山隐庵一去。”
“多谢浪大叔你啦。”
宓含烟将那瓶随手一掷,“我也确实该去见我那位不成器的师侄了。”
乾罗长笑而起,摆手道:“就此别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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