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瑄持走进素屈斋,身后跟了自己父亲大半辈子的亭魄宫令将门关上,并没有跟进来。
素屈斋是皇上住了大半生的寝殿,从前浔王把持朝政,晏潇便住在这一方小天地醉生梦死,也是在这里召幸了刚进宫的瑄持生母姜氏。
浔王交权离京后,瑄持短暂的搬出去过,不过很快他又搬回来了。原因除了在这里住的习惯外,还有他已经不在乎别人说什么。
一个傀儡那么多年的皇帝,还有什么脸面需要一座巍峨的宫殿来证明。
“素屈斋不如东宫大吧?”
晏潇的声音从床帷之中传来。
瑄持跪在地上,很快想出了一些漂亮话,例如“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但他不想跟一个呕血的人说这些,更何况那是自己父亲。
瑄持简单直白的说:“不如东宫大。”
晏潇似乎轻笑了声,喉咙像是堵着什么,一听便是病重的嗓音。
“你到前头来,你过来孩子。”
瑄持站起身,走上前去拉开帷幔,他想象中大限将至的皇上并没有虚弱的躺在床上,而是穿着中衣坐在床边,两条腿踩着脚台。
此时他们相距如此之近,瑄持微微一侧身几乎能同他腿碰腿,天子威严仍然那么明显,瑄持本能想遵从礼数避开,但他瞬间遏制住了本能,他站在原地没动。
儿子为何要恐惧父亲呢,瑄持这样想。他把床幔绑在两旁,随后在床边坐下来,同晏潇膝盖碰着膝盖。
晏潇轻笑:“幸好是你来了,我很高兴。”
“父亲召见我,我也很高兴。”
瑄持语气没有过分恭顺也没有畏惧,一如平常与花涧说话一般。
“你知道你母亲名字吗?”
“姜漫秋。”
晏潇细细打量自己的长子:“你长的不像她,你像我。”
“皇后娘娘也这样说过。”
“皇后娘娘?”
晏潇轻笑,他知道瑄持一直都叫林皇后为母后,现在竟然当着他的面叫了皇后娘娘。
或许瑄持只是一时口误,但以白发过半的晏潇,幼稚的感受到了一点与孩子建立同盟的窃喜,比起嫡母,孩子还是跟自己更亲。晏潇的笑容逐渐消失,若是他生母还在,应该同他生母更亲吧。
“我同你母亲差的岁数,比她同你差的还多。”
晏潇怅然:“委屈她了,还有宜尔,漫秋和宜尔都差不多岁数。还有那些宫妃,我是个老头子了。”
宜尔是林皇后的名字,瑄持听到晏潇口中叫出这两个名字,鼻子有些发酸。
“你父亲我一个人好些年,台谏日日上折子让我开枝散叶,以至于我见着花瓶里的花都觉得烦。”
晏潇有些撑不住身体,瑄持拿了被子堆在他身后给他靠着。
“知道的人也不剩几个了,他们也不再敢出来乱说,因此我觉得你或许没听说过。”
晏潇垂着眸露出个笑:“我像你这般年纪有个心上人,不过没能娶到。”
瑄持一点都不好奇自己父亲年轻时的儿女情长,更何况还是在快要死的时候,外头跪着一众嫔妃与皇子,他们惦记遗诏惦记的心都快跳出来了,皇上却在跟自己长子说这些。
晏潇像个老顽童似的问瑄持:“你猜猜看,那姑娘是谁?”
姑娘?瑄持嘴角抽搐,父亲头发都白了这么些,弱冠时喜欢的姑娘现下还是姑娘,难不成那姑娘早早去世了?
瑄持刚要说,晏潇像知道他想什么似的,又说:“她还活着,且你也知道这个人,只是好些年不见了。”
瑄持知道,但好些年没见了。瑄持把那些勋爵夫人官眷想了一个遍,但哪里敢乱猜。
晏潇说:“他嫁给了我这辈子最大的敌人。”
他表情没有半分哀伤与遗憾,甚至释然的微笑若有若无。
瑄持心里一震,脱口而出:“浔王妃?”
晏潇笑着点头:“你还记得她长什么样子吗?”
“记不太清了。”
瑄持仔细想了想:“只知道是位惹人亲近的娘娘,我小时候听人叫她王妃,我不知道王妃是什么意思,还以为像贤妃淑妃一样都是宫妃,便叫她娘娘。”
晏潇眼角似乎水盈盈的,他问:“她怎么说?”
他眼中有些得逞的得意,极其好奇瑄持接下来的话。
瑄持心里隐隐发酸:“她说,我不是你父亲的妃子,我是你伯母。”
晏潇偏过头去装在看花瓶中的花苞,隐藏眼中再也无法消解的失落。
“父亲,你为何没能娶到她?”
瑄持问出口后边觉得后悔,当时浔王晏浔权势滔天,把他父亲的权利全部架空,父亲显然没有半点胜算。
问这个问题,无外乎在提起晏潇的屈辱往事。
沉默片刻后,晏潇似乎发现了瑄持的消沉,便解释道:“并非晏浔仗势欺人,是栉儿选择了晏浔,她没有选择我,我让她失望了。”
“你们…”瑄持本不好奇,这会儿觉得简直惊奇,“在她嫁给浔王之前,与父亲您互诉过衷肠?”
晏潇拍了拍瑄持:“多亏你提起这茬,我心里舒服多了。栉儿是先喜欢我的,那晏浔就是她的退而求其次。”
瑄持不了解那些事,也不在乎真像是否真像父亲所说,那人见人爱的浔王妃是否真的先钟情于晏潇,权势滔天的晏浔是否相较与晏潇只是个退而求其次的次。
将死之人,若是这样想会开心,那他又在乎什么真像。
晏潇慈爱的望着瑄持,说:“求而不得的痛和遗憾…”他眼中的悲戚压的瑄持喘不过气。他喉咙沙哑的只能发出微弱的声音,他说:“为父替你尝过了。”
瑄持心中震荡,他几乎从床上滑下来,伏着晏潇的膝跪在了他脚边。
晏潇抚着他的头发:“那个叫严惊月的姑娘在东宫住的惯吗?”
“父亲…”瑄持本以为自己不会哭,从出生到现在晏潇在他心中就不是个尽职尽责的好父亲形象,尽管在那段不需要理朝政的闲散日子里,他宁愿在素屈斋喝大酒,也不肯去看望没有娘亲的瑄持。
可在晏潇绕了一大圈子说出严惊月能在东宫平稳度日,是因为他的默认时,瑄持好想哭。
严惊月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人,那暗中准许他把严惊月留在身边的人,也是对他好吧。
晏潇拍拍他肩膀:“她身子如何?听说叫荣王府的给灌了鸠酒,在台舍也吃了些苦,大病未愈被你带去了瑾持的封地折腾了一遭,也算传奇了。”
他竟然全都知道,瑄持惊的瞪大眼睛,好半天之后开口只是一个字:“爹…”
晏潇一怔,把他头轻轻按在怀里:“好孩子。”
这是晏潇一辈子头一回听到自己孩子叫爹,皇子公主们大多叫他父皇,有忤逆他算计他的逆子在下宫狱前疏离的唤他皇上,直呼他晏潇。
只有瑄持小时候偶尔叫他父亲,现在又听到他叫爹。
中宫宫人均小心谨慎不敢在林皇后面前晃悠,皇上呕血的事宫中大多都知道了,林皇后侍疾才回来不久,没有人敢上前去生怕被挑到错处。
林皇后在房里刚散了头发想躺下歇息片刻,外头传来一阵吵嚷,她心一惊下意识觉得皇上驾崩,她撑着身子望着紧闭的门。
很快门被人撞开,她看见涕泗横流的江凰后闭上眼睛松了口气,她心有余悸的喘息着,直到江凰扑上来跪在脚台上,紧紧攥着林皇后的手:“娘娘,您要帮我!”
侍女们追上来,不敢上前也不敢退出去,站在门口望着林皇后。
林皇后对她们摆了摆手:“无妨,你们下去吧。”
江凰哭的抽抽噎噎,林皇后想将她拉起来,但她跪在地上不动,大有若是林皇后不答应她的请求她情愿跪死在这里的架势。
林皇后也不恼,耐心的抚着她的背替她顺气:“哭成这样,又跑的那样快,你是要折腾出病来才甘心?”
江凰哭了好半天,才强忍住抽噎,哽咽着说道:“娘娘,林家与浔王府乃世交,您与泫凰郡主自幼相识情分非同一般。”
林皇后心下不安,不知道她提起来这些做什么,直觉是个大事。
江凰说:“娘娘您真知道的,我父亲是晏浮,我养父母是历月郡主和内阁凌淞,他们都与泫凰郡主生死之交,请娘娘看在泫凰郡主的面子上,我江凰要当太子妃,我要当皇后!”
林皇后脸上没有半点吃惊,事到如今她早已没什么情绪,只是又拉了江凰一把:“你起来说话。”
“娘娘!”
江凰哭诉:“我是荣王嫡长子晏浮郡王的长女啊,我流着古氏的血!可我偏偏以罪臣沈佑与其妻佟巧岫的孤哀子身份长大,我这辈子没听人恭敬的叫过我一声宗姬,没受过一次宗姬的礼,我不甘心!”
林皇后知道江凰的身份带给她的苦楚,因此并没有打断她的哭诉。
“我比太子殿下还要年长一岁,京中的人势力的要死,即便我被郡主和内阁学士养大又如何?根本没人把我当郡主和内阁学士的女儿!门第相当的都瞧不上我,只有那些想攀附荣王府和凌家的别有用心之徒上门提亲。”
江凰哭的整个人发红:“与我一般年纪的姑娘除了我还有哪个没嫁人?我祖父几乎倾荣王府之力给我攀了太子这门亲事,娘娘,若是太子娶严惊月,那我还如何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