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惊月本就不爱跟人计较些琐事,又迷路心烦,忍着脾气问:“你认识回京的路吗?”
“本来认识。”
瑄持啃完哨兵,只剩下最后一个,打了个饱嗝看着是吃不下了,学着严惊月的样子把烧饼揣进怀里,“跟你走了这么一会儿,现下也迷路了。”
严惊月看着他胸口揣烧饼的位置欲言又止。
果然没多一会儿瑄持叫起来,“这油都透我身上了,好不舒服。”
“有样学样最傻。”
严惊月微微展开一点衣襟:“我的衣裳用棉布裹着油纸布缝了块衬子,不渗油。”
“叫你给我算计了。”
瑄持收回目光,佯装生气,对着她在空气中虚点了两下。
绕了好半天眼看天黑了还没绕出去,走路消耗太大严惊月把烧饼都吃完了,瑄持还生龙活虎的在一旁说话,东一耙西一扫帚,跟念经似的。
“歇一歇,我走不动了。”
严惊月找了块石头坐下,瑄持毫不见外的挤过来跟她坐同一块石头,挤挤巴巴的,挨得特别近。
严惊月:“…”
瑄持望着天绷着脸,煞有介事的像在观察天象。噗嗤笑了一声,看向严惊月:“我还以为我们恰巧同路呢,你方才同我说歇一歇,我才知道我们是结伴而行。”
严惊月险些被他气的岔气,“不是结伴,你走吧。”
瑄持看了看马上要全黑的天色,听话的站起身:“哦,那告辞了。”
在严惊月的目瞪口呆中,他大步流星的走开,听到身后的人如他所料的示弱:“既都是迷路,也不妨结伴。”
瑄持停下脚步,这世上别分姑娘儿郎,在这荒郊野岭不知之物偶尔狂吠的地界,就没几个人是不怕黑的。
“那我…”瑄持微笑着转身返回:“恭敬不如从命啦。”
他又挤在严惊月旁边坐下,还差点把人撞飞,严惊月忍着脾气又挑了一块石头坐,没想到他半点不看眼色,又挤过去对着人家喋喋不休的说。
“你可知曼梦楼的玄妙之处?那就在内院啊,你从曼梦楼后门出去往北走,醉仙梦死之处呀…”
“你会斗蝈蝈吗?我小时候在田里捉蝈蝈,错捉成螳螂放小笼里养了两天,谁成想再一看,俩螳螂剩一个了,不是跑了是吃了!相煎何太急呀…”
“要说桃子,还得是南倌庄那边的好吃,你知道那里有座,有座寺庙吗?旁边的桃树可真会结桃儿,抽绳都没它会结…”
“哎…”严惊月打断他:“要不你去捡点柴来拢拢,既取暖又有亮。”
“说起捡柴我幼时…”瑄持恋恋不舍的起身,对她说:“等我回来继续给你说柴。”
严惊月感觉耳朵都要伤了,瑄持人虽走了声似乎还在,绕在她耳边久久不绝,她拍了拍两只耳朵,这谏院的人还真是能说。
瑄持走的远了些,蹲在地上安静的捡柴,面色矜然,清冽如山间泉水,眼神凛然,警觉如长空之鹰,与方才松散放浪油嘴滑舌的模样判若两人。
捡完柴没急着回去,在树上做了个标记,又爬上树看着远处静坐的严惊月,她手撑着脸,脸颊肉挤在一起,闭着眼睛像在睡觉。
瑄持刚回来严惊月就睁开了眼睛,“扰你清梦了?”
“我没睡,怕瞧见什么脏东西才把眼睛闭上了。”
严惊月拢了拢他刚捡回来的柴,拿火折子点了半天,除三两枝条烧黑了外,并无点燃迹象。
瑄持玩心大起,故意吓她:“没准儿是脏东西吹的。”
火折子啪嗒一声掉地上了,严惊月盯着瑄持看,虚张声势道:“世界上是没有鬼的。”
袖口下的手却抖个不停。
瑄持不戳破她,悠然道:“我没说世间有鬼,我说你心里有。”
严惊月想起来沈无波,她怕这深山老林偶尔不明声响,但却不怕沈无波。她听信老嬷嬷说的,极恶之人耗生福,亦丧死势,是没有功德支撑他游荡人间的。
因此世间厉鬼都是冤屈愤懑之人,有头有主,过往清白者不必害怕。
“沈无波么?”
严惊月冷笑。
瑄持捡起火折子,十分利落的将其点着,火苗在枯枝间稳稳扩张蔓延,“沈无波人死的不明不白,昔日同僚嬉笑冷嘲,连个哭的人都没有。”
严惊月不想同他一起感叹,沈无波恶多端,身在宫外却总想法设法的让她们宫里的姑娘不好过,传来的信时长让贤妃莫要宠惯宽容,免得让这些骨头轻贱的丫头飞上天去。
因此每每传信之后,贤妃都要苛刻几分,姑娘们如履薄冰苦不堪言。
更何况沈无波还与严惊月唯一的朋友骆飞龙有不共戴天之仇,所所为人神共愤。
二人之间点着火堆,瑄持没有像方才那样挤到她旁边坐着,面对面相隔跳动的火苗,波动的他表情模糊。他说:“等我死了,要是没人哭,你可要替我多哭几声。”
嬉皮笑脸的人严肃起来聊生死,倒别有一番怪异,严惊月猜大概夜深人静人感性,随口道:“不定谁死谁前头。”
“否则忒没脸面了。”
瑄持捡了掉在旁边的散枝扔进火堆,专注的瞧那摇曳火苗,像是真颇为惦记身后事。
他是东宫太子,若福泽深厚人生顺畅,未来继承大统,驾崩后明面上自然天下皆悲,若担忧面子,倒有些矫情。
严惊月当他是谏院的言官,以为他因直言进谏而前途飘忽。摄政王让权时皇帝清洗朝廷异党,贬了不少朝官,言官的折子一道一道积的持务殿案脚都塌了,中乾宫的门拍的如擂鼓。
因此台谏首当其冲,左迁的左迁,流放的流放。严惊月听说过这些,自然对谏院的官高看一眼。
一扫对瑄持这一路喋喋不休的厌烦,半开玩笑安慰他:“你且放心,你死那日我定当大哭特哭,哭到你同僚亲友怀疑我是你私定终身的姘头。”
瑄持觉得她好有意思,反倒忘了该把轻浮之态从一贯终,这会儿正色凝望严惊月,眼神真情流露,多少震撼汇聚心头却不可言说,但沉默已是最大破绽。
严惊月不曾察觉,继续说:“若我死在你前头,等你死时我便现身,把不哭的人都吓哭。”
不明动物的嘶吼声浑然原始,夜色下的大自然纯朴真挚。远离朝堂与深宫的太子和某宫细一时忘形。
非常环境中压抑十几年的严惊月,在风的温柔哄骗下,放低警惕望着难得哑然的瑄持,轻声问:“如何?”
如何。瑄持从不可名状的沉醉中颓然转醒,只觉得坐姿不舒服,手没处放,眼睛又哪里能落。不自如,不知何。
瑄持轻咳一声,打起精神回招:“你若先死,我去偷你的碑,回去立在我床头,全当你在陪我。”
严惊月没他心里那些倒海激荡,随口接道:“我若先死便立遗嘱,石碑给你,不用你偷。”
瑄持彻底无话了,茫然望着她。
他同世间林林总总许多人打过交道,宫中妃嫔宫槛王爷,内官朝官市井民商,死板的书生油滑的侍从,各有各的软肋,由此而生处事风。
严惊月瞧着也没什么不一样,不过出挑的世间游者,深宫暗潮的优等细。若他杀之,冢一座,若不杀之,养敌一个。
可她却也不一样,都不肖细说,从头到脚从里到外,言谈举止飘忽似的骨骼,都那么明显的,强烈的透着与人不同。
“你,你把石碑给了我,你丈夫你子女岂能同意?”
瑄持从前巧语浪子那一套得心应手,此时倒是强装,“况且,你我非亲非故,把我写进你遗嘱算什么。”
“自是遗嘱,岂不是我想写什么写什么?”
严惊月不解:“我人都死了还管什么身后事,你拿着我的字据搬石碑,我自是喝孟婆汤奔赴我的下一世安乐。”
“你倒洒脱。”
瑄持眼里有些愤恨:“可这不算无情吗?丈夫与你携手此生致死,你撒手人寰便不顾恩爱往昔与他丧妻之痛,碑赠他人,令他雪上加霜?”
他自我带入了人家丈夫,全然忘了他是要人碑的那个,越说越激动,越来越大声。
“好了好了不说了。”
严惊月拿枝条拨火堆玩儿:“再说你就要跳墙了。”
木柴烧的劈啪响,瑄持忽觉怅然若失,不知身在何处,不知此身是谁,茫然失措间出了一身的冷汗。
入秋了夜间不暖和,像森林之上炸开了个超寒冰球,腾腾的下凉雾,严惊月睡的发懵,冻的半醒,小声说下冰雹了。
瑄持手里一捧有毒的野果子,指甲大下,他停下往严惊月身上投掷的动,把野果子随手撒在火堆上,然后又惊恐的念叨着完了完了,趴在将要熄灭的脆弱火苗前呼呼吹气,企图拯救他们今晚的唯一可取暖热源。
严惊月被他吹醒了,坐在树桩上看着像狗一样的瑄持:“你为何吹灭它?”
“我不是吹灭它,我是在吹着它。”
瑄持说话的功夫,火苗彻底掉进灰烬之下,余温消散于越来越漆黑的无机物。
俩人望着不可挽回之处齐发呆,好一会儿后严惊月说都怪你。
瑄持觉得严惊月不知道火是他砸灭的,狡辩到:“为何怪我!”
严惊月说:“你醒着就该担起看火的责任,眼看着它烧完了还不添柴,现下好,我们要冻死在深山老林了。”
瑄持手里不知什么时候抖开张人和人的图,鬼魅一笑:“我知一事能取暖。”
严惊月不对他的人性抱期望,想他没憋什么好屁,白他一眼:“方才思量,冷寒甚好,既提神醒脑,又警人乐不忘苦,安不忘危。”
“冠冕堂皇。”
瑄持随手把图扔在灰烬上,上天今日心情大好,他俩上辈子积德想来也不少,余温竟然把图燎着了。
两个人慌忙添柴,严惊月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双手合十,虔诚的祈祷快点烧起来。常陪皇后娘娘拜观音的瑄持趴在地上吹气。
火堆烧着时,两个人异口同声的不要脸道:“我的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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