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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天佑接过他的手绢，三两下把自己的眼泪擦干净了，气冲冲的往皇极殿而去。薛蝌赶紧跟上。
抄经是个细致活，就在窄窄的一行里写一个个苍蝇大小的小字。薛蝌是个坐不住的，才抄了不到两页就自喊手疼。
薛蝌看秦天佑抿着一张嘴，一张脸都绷的紧紧的，知道他还不高兴。
“殿下，殿下，等过年休沐了，带我去逛城隍庙吧？”
薛蝌一来到京城就被关在屋子里读书，即使出门也是买点东西或者走亲戚。京城中这些好玩的地方还一个都没去过。
秦天佑全当没有听见过薛蝌的话，只是埋头抄经。薛蝌看他不理自己，心中一动，又凑到秦天佑的耳边念叨：“不知道今天大哥回去会不会挨娘亲的戒尺打。我娘亲出生顾家，一身功夫没练成，手上的功夫是一等一的巧。打人只疼的人哇哇叫，不伤筋骨……”
秦天佑嫌他吵闹，干脆挪到了对面去了。薛蝌自觉没趣，知道蔫蔫儿的依旧抄经去。
抄了一会儿，薛蝌偷偷瞧了瞧斜对面秦天佑抄的部分，只见比划凌厉，力透纸背，字里行间都能闻到浓浓的怨气怒气。
薛蝌实在有些担心秦天佑，又装甩膀子疏通筋骨，在那里讲笑话。“我上次看到一个北宋名臣张咏的笑话，我讲给你听好不好。他年轻时，有一次戴着头巾吃馄饨，偏偏那头巾的带子长了点儿，连着几次垂到了馄饨碗里。张咏竟迁怒于头巾，登时火冒三丈，一把将头巾拽下来塞进碗中，高声嚷道：你自己吃个够吗，我不吃了！你说好不好笑？”
自己讲完，薛蝌自己哈哈哈的笑了。
可是薛蝌的笑话却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秦天佑把笔往砚里一扔，皱眉道：“你有完没完？想说话出去说！”
得勒，原来是自己自娱自乐了半天，薛蝌瞬间觉得没意思的紧，只好重新拿起笔抄经，只是越抄越觉得自己脸上害臊。等手上这一页抄完了，他干脆一个人跑到外面去了。
钱公公被薛蝌这么一闹从皇极殿的总管事变成了一个皇极殿偏殿的小管事，负责的地方正好是薛蝌和秦天佑被罚过来抄经的地方。
才过了中午，天上已经乌云密布，阴沉沉的像黑夜一般。钱公公正在那里指挥者小太监点灯笼，见这位小祖宗出来了，赶紧迎上来。“哎呦，薛公子，这天要下雪了实在太冷了，快进去吧！”
钱公公是怕了这位小祖宗。
原以为他不过一介商户之子，不过是走了狗屎运才混了个郡王伴读的身份。没想到这么一个小角色，居然能受到郡王、曹公公和皇上的支持，让他吃了这么一个大亏。吃一堑长一智，现在钱公公可是一点都不敢惹这位小祖宗。
薛蝌看了看天，又看了看一盏一盏被小太监们点燃的宫灯，心里烦的不行。“你叫人给我找一根椅子过来。”
他单单要一个椅子，不会是想在这风口里坐着吧？钱公公连忙想打消他的打算。“薛公子，不行啊，这各殿里的东西都是有固定的位置的。轻易不能随意移动。”
看他推山阻四，尽找些烂理由，薛蝌也懒得和他扯皮。“要不然你快点拿过来，要不然我就席地坐了，你自己考虑。”
要是让他直接坐在地上，要是让别人看到了，再受了凉生了病，自己这项上人头还要不要了？这个小祖宗诶！钱公公只好认命的去给薛蝌搬凳子。
钱公公虽然有些欺上瞒下，但是他到底是宫中一等一利索的人，论起伺候人的功夫不输任何一个主子面前的大红人。除了给薛蝌搬来了凳子，还给他找了手炉和脚炉，让薛蝌可以舒舒服服暖暖和和的在那里一个人看天空中飘扬的雪花。
最开始薛蝌只是坐在那里发呆，从天上一点点的小雪花到鹅毛大雪，他的眼睛只盯着廊檐看。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地上已经积了一寸来深的白雪。雪地映衬着红色的宫灯，在冰冷的庭院中散发着一丝微弱的温暖。
薛蝌一时兴起，干脆跑下去踩雪玩。旁边和小太监们一起烤火值守的汤圆见了，赶紧阻止他。“少爷，雪太大了，别去，小心冻着你！”
一脚踩下去就是一个脚印，还能看到鞋底针线的纹路，薛蝌越踩越觉得好玩，他才不管汤圆，一路走到了尽头，站在台阶上对着汤圆招手傻笑。
伺候了薛蝌这些天，汤圆也知道他是一个不听劝的。可是也不能让他就在雪里这么光着头站着。他一咬牙，跑回去三两下把薛蝌的银鼠大氅拿过来给他披上。
暖和是暖和了，可是这沉甸甸的东西披在身上怪不舒服的，薛蝌想把他脱下来，却在汤圆的坚持下只好罢。
秦天佑听着外面薛蝌招呼着汤圆和小太监们一起玩雪，心里越发担忧。他知道自己是迁怒薛蝌了。明明是薛蝌放心不过自己，跟着自己去了桃花居，被皇爷爷罚过来抄经。自己不向他道歉也就罢了，还在他想要安慰自己的时候说这样的话，秦天佑后悔不迭。
薛蝌刚刚出去的时候，他还在气头上，不想理薛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却心慌意乱起来，满心都在担心着薛蝌是不是去顶撞负责监督两人抄经的公公去了，在外面会不会被冻着？会不会生了自己的气，不想理自己了？
刚开始是自尊心祟，不敢出去，只想着等薛蝌进来在说说软话道歉。薛蝌在外面呆的时间越来越久，他心里就像是有人在挠痒痒似的，不自觉的去注意外面的动静。可惜，薛蝌都在发呆，一点动静都没有。
秦天佑越等越担心。看半透明的玻璃纸不时的划过大片大片的阴影，连室内都冷了几分，秦天佑早就没了心情抄经。他想出去，这脚却怎么也迈不动步子。
等他下定决心要去把薛蝌拽进来的时候，他听到了薛蝌招呼汤圆和小太监们的声音。
“你疯了，这么冷的天！”
秦天佑看薛蝌一张脸冻得都有些僵紫了，心疼的不得了。他怎么就没有早点出来呢，看他这张脸冻得，连手都是冰凉的。
薛蝌看秦天佑白了头，把自己头上的兜帽也掀开了，让雪花飘飘扬扬的洒到自己头上。“你看，我们算不算相携到白头？你的头也白了，我的头也白了？”
世事怎么会有这么容易呢？秦天佑擦掉薛蝌头上的雪，把兜帽给他重新戴上。就像先帝和太皇太后这样的神仙眷侣，最后还不是含恨收场。一个郁郁而终，一个遁入空门，只是烧香礼佛度过余生。
“进去吧，这雪太大了，待会儿雪化了冻坏了你。”
薛蝌不知道秦天佑怎么又伤心起来，只好乖乖跟着他进了屋。秦天佑又抄了一会经文，实在写不下去了，站在窗前看窗外的雪飘啊飘。
“六皇叔喜欢男人。”
那个时候六皇子还是宫中有名的调皮鬼，最喜欢混迹于各家王孙公子之间。秦天佑也见过那位大名鼎鼎的刘公子一次，端的是一副好人品，好相貌。
只是他在错的时间遇见了错的人。
薛蝌刚刚蘸好笔，听他这一句话，手一抖，豆大的墨滴落到纸上晕染出了一大片墨迹。
“父亲过世以后，皇爷爷把所有的希望都压到六皇叔的身上。皇爷爷就找了一个机会，将刘家满门抄斩。”
虽然刘家是罪有应得，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刘家就是因为六皇子才遭的秧。“六皇叔为了救他喜欢的人，使尽了所有的手段。皇爷爷把六皇叔关到了皇陵，六皇叔跪了整整五天。”
隆冬天气，皇陵冰冷的地面，秦天佑不知道从小金娇贵六皇叔是怎样撑过那五天。
“我只记得那天也是今天这样的天气，六皇叔从宫外闯进来，满身是血。”
他就跪在皇爷爷面前，满身是血，亲手将自己的金印掷到皇爷爷面前。
皇爷爷勃然大怒，从此最受宠爱的六皇子就变成了京中不能提起的禁忌。被压制的四皇子势力和五皇子势力也开始慢慢抬头。而六皇叔也性情大变，再也不是当年扛着自己到处疯玩的六皇叔。
他怕，他怕柔敏姑姑也像六皇叔一样，变得以后再也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人。
薛蝌从小在金陵长大，年纪又少，自然没有听说过这样的皇家秘辛，但是从秦天佑通红的眼睛里，他也能体会到秦天佑心中的悲伤。
“别说了。”
薛蝌不想让秦天佑陷在过去的悲伤回忆里，只好继续招呼他抄经。
不能不说佛经还真能修身养性，默念着佛经，抄着小字，秦天佑真的慢慢平静下来。等这一本金刚经抄完了，早已经是深夜时分。
皇极殿并不是居住的宫室。此间预备的床铺都是预备给教授皇子王孙的先生们居住的地方，自然不会太舒服也不会太温软。
薛蝌看秦天佑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干脆拿了被子跑去和秦天佑一起挤。
“两个人睡暖和些！我冷！”
薛蝌才不允许秦天佑把他赶下床去，这床他是赖定了。
秦天佑拿他没办法，只好往里挪挪，“你小心些，别着凉了。”
值夜的汤圆给薛蝌掖好被子打趣薛蝌道：“王爷别担心我们家少爷。他成天在坐不安稳，身体壮的跟小老虎似的，不会着凉的。就是王爷小心少爷晚上睡觉不安稳，动太大惊扰了你。”
被自己人这样揭了短，薛蝌有些恼羞成怒，连忙把汤圆赶走。“去去去，睡你的觉去。待会儿外面的嬷嬷们听到了，该松你的皮了。”
看秦天佑细心的给薛蝌把头发放好，汤圆嘿嘿一笑，“嬷嬷们松不松小的的皮汤圆不知道，待会儿少爷扰的王爷不安生，王爷松你的皮小的是知道的。”
“好啊，你小子还知道打趣我了！”
薛蝌一个枕头就给汤圆扔过去了，疼的汤圆嗷嗷直叫。外面的嬷嬷看里面闹得不像话掀帘子进来。“王爷和薛少爷快睡下吧，明天还要早起继续抄经。”
嬷嬷眼光一扫到汤圆，汤圆赶紧抱着枕头出去了。嬷嬷看了一眼薛蝌和秦天佑，也吹了灯放下帘子去了。
薛蝌睡在秦天佑旁边，与他气息交接，这种感觉很是奇妙。
秦天佑感觉到他的头动来动去，小声问道：“睡得不舒服吗？要不要我叫嬷嬷进来，再给你挪到那边床上去睡？”
薛蝌怕他真要去叫人，赶紧滚过去紧紧的拉住了秦天佑的胳膊。“不许叫。我只是换了一个地方睡不着而已。”
秦天佑是怕他晚上受了冻是不是不舒服了，把额头挨过去，抵着薛蝌的额头试了试。“没有发烫。还好。”
出了父母和小妹妹，还没有人和自己这么亲近过，薛蝌的脸在黑暗之中不可察觉的红透了。
秦天佑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是困了，给薛蝌掖好被子就自己睡了。可怜薛蝌一张绯红滚烫的脸一直到半夜才安静的睡下去。
第二天一大早，薛蝌就精力满满的醒过来。可惜这个时候秦天佑早已经起床洗漱好，到偏殿抄了好几页经书。
等薛蝌都收拾好了，两个人才坐下来一起吃早膳。两个人是被罚来抄经书的，吃的自然就是平常的素斋。好在御厨做的这一席素斋味道还过得去，也算是有滋有味，薛蝌吃的满足极了。
吃完饭薛蝌板凳都还没坐热，就看见曹安急急忙忙的跑过来了。
“郡王不好了！昨天和安公主听说了牛怀之事，就跟陛下和贤妃娘娘吵起来了。陛下生气发怒在养心殿呆了一晚上，今天一大早贤妃娘娘宫里就传来消息，说是和安公主不见了。”
“什么？！”
“和安公主留了书信，说是死也不嫁到牛家，如果陛下非要逼他嫁给牛怀，她就在大悲寺剃度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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