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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宴如上奏皇上齐王加高城墙一事。崇光帝难得没有摆出一副怎样都行的架子围观诸位爱卿吵架，而是留了几位要紧人，兵部尚书陈宴如，丞相崔颂，阁老丘书青，一起商议此事。
几人进了中天殿，陈宴如等崔颂，崔颂等着丘阁老，丘阁老等着崇光帝，几人面面相觑，谁也没开口。
最终还是崇光帝叹了口气，捡起了案头的一本奏折，说：“陈卿所奏之事并非齐王密谋，早就把奏章递上来了。”
说罢就要把奏折递给丘书青，又想起阁老老眼昏花，看东西总要拿的远一些才能看的清楚。
他手一转把折子递给了崔颂，关切道：“阁老眼睛近来好些了？”
丘阁老眼睛一咪：“政事清明，老臣的眼睛自然也就清明了。”
崇光帝当年没少挨他的竹板，心里犯怵，听他话里话外，陪着笑不敢反驳。
崔颂抬手接过，展开来粗略读了一遍，正色道：“殿下这理由恐难以服众，殿下若真担心暨北战事吃紧，何不送些军饷粮饷，物没有，派个几千兵马也是好的
，何必说什么加固城墙来提防狄北之祸，等打到他那，国都要亡了。”
崇光帝说：“太后说加固也好，毕竟是千秋万代的基业，万一将来祸起，也有个退避的地方。”
又是徐太后，几人同时心里一惊，这几年齐徐太后说是久居深宫不问政事，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大事哪一件都少不了她老人家，她是端坐后宫一言不发，可前朝大殿，不知道放了她几张嘴，几双眼，
“国泰民安何来有祸事避去齐州，只怕祸起齐州。”
陈宴维道。
“陈卿有心了，只是徐太后欲之。朕总不能一口回绝。”
崇光帝皱起眉头苦大仇深的说。
“徐太后爱子心切，自然一进再进，半分都不顾及……”陈宴如早把前几日崔颂述说的渊源抛到脑后，见崇光帝面露尴尬，猛的刹住了话头。
崇光帝衣袍掩盖下的手握紧又松开，依旧微笑回应。
“母后确实爱子心切，朕这个弟弟被母后娇惯着长大，现在去了千里之外的封地，母后担心也是应该的。”
“陛下。”
崔颂在一旁开口：“臣听说，前几年宫中野草蔓延，御花园的花都被挤的没了活路。”
崇光帝不明所以，点头称是：“是，工匠说，是什么没见过的草籽飘了进来，在砖缝墙角处扎根，屡禁不止，属实可恶！挤兑死了朕好几株牡丹啊，那可是朕好容易挪回来的花种。”
“后来如何？”
“后来太医院配了好几种剧毒的除草汤剂，试了好几种，才彻底斩草除根。”
崔颂撩袍跪下：“臣有一大逆不道之言。”
崇光帝连忙去扶起：“崔相有什么话说就是了，这是干什么呀。”
崔颂仍伏在原地，吐出的话却掷地有声：“蔓草尤不可除，况君之宠弟乎？”
崇光帝搀起崔颂的手猛然卸了力道，顿了一顿才将崔颂拉了起来。
僵硬着语调说：“诸位担心有道理，朕都明白，只是一来时机未到，二来好不容易盼来和睦的局面，朕是在不忍拂了母后的的心意。这天下多少双眼睛看着呢，皇帝带头兄弟相残，像什么样子，齐王的事朕心里都有数，城墙已然修起，总不能命他拆了去，这些事，只好容后再议了。”
陈宴如张口还要在说什么，却被崇光帝一挥手挡了回去“朕乏的紧，诸位先请回吧。”
“阁老的眼睛，还要齐太医在看看吗。”
“劳陛下挂念，几乎痊愈了。”
丘太傅回答道。
崇光帝目送三人的身影消失，缓缓靠进太师椅里，熏炉里沉香氤氲，他合眼靠在太师椅里，想起了很多年不曾想起的陈年旧事。
他不是没有听过那些关于自己的传言。
一出生就险些带走母亲的生命，还没长到一周岁，宫中痘疫乍起，几位皇子公主接连逝世。
他也知道母亲多次寻找宫外术士进宫，明面上是祈福消灾，暗地里问他的祸福凶吉，天煞孤星的风言风语有意无意的传入他耳中。
可能只是母亲人前向来对自己和颜悦色，也可能是少不经事，年少的崇光帝从未放在心上。
直到那个万众瞩目的弟弟降生，从前他也是很喜欢这个弟弟的，白白软软的一团窝在锦被中，漏出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滴溜溜的盯着他转。
殿中传来孩子的嬉笑声。
崇光帝惊诧的回头，看见了八九岁的自己。
小小的一个人，趴在金贵的摇篮边，事事都想亲力亲为，拿着精致的小勺一点点在苹果上刮下细碎的果泥喂给咿呀咿呀的婴儿，三秋殿确实是一派兄友弟恭之象。
可一只手挥开了他，徐皇后精致艳丽的脸上满是惊恐，半个苹果滚落在地沾满了灰。
直到太医赶来验过了毒她才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崇光帝愣愣的站在画外看着这幕闹剧，回忆如隔水雾当年的自己看不真切。
画面一转，是跌倒的李辅周嚎啕大哭，一旁的自己手足无措的立在一旁，耳边是母亲严厉的呵斥，责问自己为什么推到了弟弟。
“我没有。”
崇光帝颤抖的声音跟着小小的自己一同响起。
“太子善妒。”
“我没有。”
“太子懦弱无能。”
“我没有。”
“太子读书不上进，毫无灵性。”
“我没有。”
为什么每一句对自己的批判后跟着的都是对李辅周的嘉奖。
他不是没有想过抗议，可他是太子，他要像个储君，他一度以为是母亲严厉。
却在一声声刀割般的话语中后知后觉，那有什么严厉，因人而异罢了
他本想太傅对他而言却如父如兄，能陪他说说话，哪怕听他吐吐苦水也好。
谁知太傅横眉冷对，竟说：“殿下年岁不小了，竟连这些也要记在心上。”
当时还是太子的崇光帝不知他为何没有关注到事情的重点，只觉得人趋向于母亲的赞扬认可，难道不是情理之中吗？拿到只是因为年岁稍长，就要事事担当，时时委屈吗。
他的脸色一点点暗淡，太傅无半点痛惜之意，只说了两个字：“狭隘。”
事后崇光帝自己也想，常言道宰相肚里能撑船，自己连这一点偏袒也容不下，是否真的是小肚鸡肠了。
只是经此一事，太子殿下再未向任何人提起自己的一个字的不满，他明白，自己就算说的再大声，也不会有人听见。
世人只能听到他们想听到的内容，他就该慈眉善目，就该宽容大度。
想来世界上最轻松的慷慨，是慷他人之慨，因为自己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只需要红口白牙一张嘴，一句话，就等为自己赚的一个好名声。
至于慷慨背后的代价，则一点也不需要承受。
这世间贤明如丘书青，亦不能免俗。
后来母后说自己样样不如皇弟，要父亲废长立幼，自己反而像解脱了一般，父亲不允，说无过而废难以服众，自己就故意不好好读书，故意照搬崔颂的课业，故意惹是生非，然而太傅和几位阁老却一力保下了他。
这许多年一家人貌似其乐融融过下来，自己早已经习惯了，没想到心里还是留了根刺，时不时要疼一下。
或许人终究要被年少不可得之物困其一生？
王公公见陛下睡的并不安稳，不时的嘀咕几句话，眉目间似乎凝聚了解不开的愁绪，端了杯热茶轻轻的唤醒崇光帝：“陛下同诸位大人说了许久，喝口茶润润喉吧。”
崇光帝从虚幻中挣脱，眼前的景象天旋地转，他没接茶，语调平泛的问：
“你说，母后的爱子心切，可也有我一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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