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凄迷的寒风在黯淡的日头下凝结不前，街道上行人商贩的交谈声和叫卖声混杂在一起，不见半分清寒之景。
王壁之恍然大悟似的“哦”了一声，又以调笑的语气开口：“原来师妹近来一直推辞出门，是因为天气日益转凉，而非有意避着我，倒是师兄多心了。”
钟引光一边左顾右盼地看着街头景致，一边心虚地顺着他递的台阶下了：“这是自然。”
王壁之似笑非笑着垂下眼皮，不再多话。
比起闭目不言的王壁之，钟引光自然是更加惴惴不安的那个，隔了半晌，她只能率先打破沉默：“今天，师兄是要领我去见谁？”
王壁之略一思忖，撩起帘子示意她看：“这便到了。”
见轿辇在茶楼前停下，钟引光默默松了口气，在心中暗自庆幸着：此处人多眼杂的，必定不会是晋王了，只要不是他便好。
从散发着融融暖意的轿辇中走出的一刻，钟引光不禁瑟缩了双肩，原本想着赶紧进门去暖和暖和，却鬼使神差地抬起了头，向楼上望去。
在这个不经意的抬眸瞬间，正好对上了悬阁之上的齐意康满溢欢喜的目光。
实则在钟引光下轿的第一刻起，齐意康就已经认出了层层华幔下的她。
在一片哗然的街道和往来不绝的行人中，齐意康看着她踩着小凳走下轿辇，又看着她扯了扯自己肩膀上的绣金披风，还看着她往自己通红的指尖上呵了两口热气。
见到心悦之人和一个陌生男子乘坐同一顶轿辇而来，齐意康的眼底分明沉积着委屈，但他还是用一贯柔和的目光包裹住她，直到她看见自己的前一息，才掩去复杂情绪，对人展露一个再温柔不过的笑。
等钟引光忐忑地走到楼上的时候，齐意康已经在转角处等着了，他直勾勾地盯住她，直接略去了称呼问人：“这位是？”
钟引光明白他的语气为何有些不对劲，不计较地弯了弯眼睛，好脾气的答话：“他是我师兄，曾与我一同在司天台学习过的。”
齐意康虽然有些吃味不假，但也不是个不讲理的人，听到他的辈分比钟引光大一些，便恭敬地对他行了一礼。
走在前面的王壁之不明所以地回首看着二人，对他回了个礼。
钟引光对王壁之微微颔首，示意他先进去坐，等他走远后，才对着齐意康问道：“九郎为何在此？”
齐意康心中多了一点底气，明净的眼神毫不羞赧地笑着：“弘文馆最后一考的日期就在明日了，我实在拗不过几个与家中相熟的学子，答应来此为他们补习课业。”
听到这话，钟引光的眼尾绽放了如花的笑靥，打趣人道：“九郎，以后或许该称你为齐夫子了。”
齐意康无奈地摆了摆手，见他没有急着回去的意思，钟引光便试探着问了一句：“那九郎，可得空与我进去小坐片刻？”
面对她的提议，齐意康自是没有推辞的理由，他往自己的出来的房中看了一眼，不急不缓地说道：“我出了一道策论，想来里面应当在各显神通呢，我便还是不急进去了。”
钟引光不禁掩嘴一笑，俏皮地伸手邀他：“齐夫子，请。”
王壁之看见进来的钟引光，刚要说话，又看见她身后还跟了一位，紧急收回将要脱口而出的责骂，站起身寒暄了几句，顺势安排齐意康在正背对门的位置坐下。
王壁之虽然心中有些急躁，但也没有真的怠慢人，甚至还主动挑起一个无足轻重，却又足够勾起人好奇心的话题：“前不久是十一皇子的周岁筵席，席间有抓周一项，结果很是耐人寻味。”
“十一皇子越过文房四宝和算盘刻章，独独抓住了一个手帕，宜妃娘娘的脸色当即就变了，听说是回去便发落了乳母和一众仆从宫人。”
王壁之端起茶盏遮住半张脸，兴致勃勃地打量着对面二人的神情，然而他却发现齐意康平静自如的脸上毫无波澜，似乎对此等宫中秘闻并不感兴趣。
此时的他正用一双隐隐含情的眼看着一知半解的钟引光，轻声询道：“引光为何费神？”
钟引光眨了眨眼，也顾不上自己脸上可能会泛起的红晕，专心地问：“九郎，手帕是抓周时会摆出来的惯常物品，为何会惹得十一皇子的母妃大怒呢？”
齐意康呵笑一声，吐字徐缓：“我也不知，兴许是觉得手帕不如书本笔墨，哀其不争吧。”
王壁之放下茶盖，抹一把手指上沾着的水汽，抚掌笑道：“幼孩手指乏力，挑了件轻便趁手的东西而已，本不足为奇，只是好笑宜妃，把没过几日便会被众人遗忘的小事闹到这个地步。”
“原来是这样。”钟引光有些兴味索然，出神地吹了吹热茶：“可我以为，抓周还是能看出些兆头的。”
齐意康的眼神依旧没有从她身上移开，一派正经地凝视着人：“说起来，我抓周的时候也没有抓到家中长辈希望的东西。”
这下钟引光才真的提起了精神，饶有兴致地问：“九郎抓住的是什么？”
不等他作答，外面猛然响起了许多人同时走动的声音，齐意康立马反应过来：“糟了，与引光聊得入神，竟把说好补习课业的几个郎君忘在一旁了。”
二人一同起身向门口走去，齐意康忽地按住快要被钟引光拉开的门，眼中蓄满两点柔光，垂首看人：“若是明天从弘文馆出来，第一眼得见引光，我便告诉引光我抓周宴上拿到的是什么东西。”
面对人耍性子似的一番要挟，钟引光还是侧开眼，不假思索地答应了下来：“便如九郎所愿。”
齐意康一步一回头，依依不舍地向外走去，钟引光缓缓合上门后，亦是捏着红透的耳尖靠在了镂空的雕花门下。
“好一双璧人。”王壁之满是戏谑地看着她，语气略显轻浮：“这位郎君委实不错，师妹，这便要容我问一问了，我这个当师兄的何时能喝上喜酒？”
钟引光半羞半恼地瞪了他一眼：“师兄还是先喝自己的喜酒吧。”
王壁之没有在感情私事的问题上过多纠缠，朗声笑道：“师妹长成了，不愿意说也无妨。”
钟引光故作镇定地按着狂跳不至的心，自顾自地灌下一杯温茶。
随着一只纤嫩玉手推开门的动作，一位穿着斗篷的神秘女郎从外面款款走进。
王壁之悠悠地吮了一口茶，伸手引她坐下，介绍道：“这位是秋官正冯芷，自己人。”
冯芷不声不响地褪去身上的厚重斗篷，脸上挂着个恬淡的笑：“我向来畏惧与外人见面，故而刚刚我在外面待了一会，女郎勿怪。”
秋官正，原来这就是司天台中唯一获封的女官，见她如此周全，钟引光轻咳一声，有些讷讷地笑着：“岂敢岂敢。”
王壁之不大客气地并指点了点冯芷，笑容有些刻意：“师妹，秋官正神龙不见首尾，平时连我都见不上几面，想来是殿下重视你，才特意让她来见见你的。”
果然，钟引光有些惶恐地看向冯芷：“无功不受禄，我毫无建树，却享如此厚遇，这叫我如何担待得起？”
“女郎不必妄自菲薄，用人不疑，此乃君王之道。”冯芷淡淡地接着说道：“殿下还有一言，请女郎静听。”
‘不该说女子不逊色于男子，而该说在天文历算之学上，女子本就强于男子。’
她进退举止皆是雍容有度，最令人意外的是如此强大的气场非但不拒人以千里之外，反倒莫名地吸引人，让人想与之亲近。
钟引光正是被这股不知名的力量牵引着平复了心情，不由自主地真诚接话：“惭愧惭愧，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了。”
王壁之惊诧于她的态度变化如此之大，所幸此时的他甚至不用藏着自己的不满：“殿下说女子更强的话，背着我说也便罢了，可我现在还在这好好坐着呢。”
钟引光和冯芷在对视的一眼中会心一笑，一并脱口而出：“非礼勿听。”
王壁之皮笑肉不笑地跟着她们勾了勾嘴角。
他捡起桌上一碟秋果中最新鲜的一个把玩着，冷不丁地开口了：“师妹，方才听到你与那郎君期约在弘文馆考试之后见面，虽说考完才见，已经是为你着想过了，可这外面到底是天寒地冻的...”
他用力碾开果子，用丝帕拭手的时候，话也问得直白：“不知你想不想进弘文馆里坐着等他？还能喝上一杯热茶，暖暖身子。”
“师兄的意思是...”钟引光瞬间懂了他话中的提议，虽然动心起念了一瞬，但终归还是滴水不漏地摇了摇头：“我岂能用此等琐事去叨扰殿下？”
王壁之刚刚才看她被冯芷说动了，转眼却又拒绝了自己的提议，立马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看着她：“你也听到了，殿下可是真真儿惜才，你这是何苦？”
“若是你打定主意不去，那便不用着急了。”王壁之没给她留下太多的思考时间，再停顿一刻便难以自控地逼问下去：“可时不我待，若是你想去，日子也就在明天了，那可还是早做决断为好。”
他急切的样子被冯芷尽收眼底，她心中叹了一叹，面上只能犹自轻松地向人提议：“若是钟女郎有个一官半职的，出入弘文馆可就方便多了。”
临近冬时天黑得愈发早了，圆月清辉被数片黑云遮盖，周遭只剩下三两点暗沉的星子为伴。
钟引光心头一动，脸上陡生几分因为下定决心而多出来的和颜悦色，她与冯芷对视一眼后，便坚定地应声：“那烦请师兄为我向殿下禀报一声，就说引光待命。”
王壁之闷声应下，叫进来一个侍从吩咐他去传话的同时，眼神意味不明地扫过冯芷的衣襟下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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