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舞阁

9. 磨人

这一走就是三时辰下去。

村长陈林一家先在最前头,他的身后隔个三四家,就是宋宝珠他们了。

桃花村全村人的长队伍有条不紊走在驿道上,在陈林的提前安排下,他们的行进速度快不少,走三个时辰就走到许昌县通外的路。

哒哒哒。

宋宝珠的双腿走得发麻,股间有灌铅的沉重坠感,每抬一次脚,到后面走得更麻木,只知往前一步,再一步。

惫软的腿部肌肉,酸胀到感受不到痛。

宋宝珠的饭量并不大,平日里只吃一碗就能填饱她的胃袋。今日吃早食,她还多吃下半张何莲心特意准备的饼。

咬一口何莲心用剪刀剪成小块的饼,早食多出来的那半张就这般,剪成块分出去给走的人吃。

眼下看来,都祭了五脏庙去哩。

在心里似笑非笑的调侃一番,宋宝珠复又打起精神。

起先宋宝珠下车的时候,何莲心他们劝她上车,却被宋宝珠多次拒绝,他们也只好作罢,既然要走,那就走吧。左不过,走不动就会上车的。

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这三个时辰真给宋宝珠走下来了。

那整颗心就跟泡在池子里,浸满水,肿胀的很,手甚至不用轻抓,虚虚拿指一点,心里的骄傲与心疼霎那间通通跑出来。

嘴是欲张不敢张,劝说的话卡在喉咙间,要吐不吐,吞下去不忍,说出来——

对上宋宝珠那双澄亮的眼眸,里头迸发的精神劲。便更说不出。

只能时不时拿眼鬼鬼祟祟看眼宋宝珠,内心隐秘的期待她停下来冲他们撒娇也好,委屈也罢,说她想休息上车。在心深处,复又有丝丝不得劲。

幸亏的是,村长的锣声敲的及时。

不然,宋大壮家其他五人的心得被折磨死。

“我们停在这,大伙们休息休息,该坐的坐,过会再出发!”

在三声锣声敲完后,村长陈林的声音洪亮,贯穿队伍前后。

呼啦一下,站着的人顷刻就坐在地上,不拘脏不脏的问题,有甚者直接躺下。

卯时三刻走的人,现如今已午时三刻。

烈阳就挂在天的一角,光和热全都倒与地面上的人、物。热啊,汗是擦不完的,一茬一茬冒出来,比韭菜还能长。

村长发话后,得准令的宋宝珠猛地一屁股往地上坐。不过,屁股还没同地面接触一番,就有人手挎在她的胳肢窝下,把她扶起来。

是何莲心。

何莲心撑起脱力的宋宝珠,把她往牛车处带,车板子上的宋青阳俯身一跳跳下车板子,给何莲心搭把手。

没几下的功夫,宋宝珠躺到了车板子上。

身体在车板子上平平躺着,人的神志亦是迷迷糊糊,前面咬牙抵抗硬撑的疲倦感全翻涌上来,铺天盖地的气势直把她人给蒙住。

何莲心蹙眉,曲起手指轻敲宋宝珠的额头,幽怨的看眼她现在的狼狈样,全然把她自个同样走有那么多路,同样狼狈给忘了。

“真是败给你这个小冤家。”

何莲心嘀咕一句,就去拿水囊,让家里人喝上口过一次口瘾。

除去坐在车厢中的王顺,赶车的是宋青阳宋青良两人,因着这一走就没有停的时刻,要跟紧队伍不掉队不压队,就没有自家停下来换人的道理。

走路的就只有四人,宋青安宋宝珠兄妹俩,宋大壮何莲心夫妻俩。

宋大壮家的情况跟桃花村其他人相比起来,算是好的了。有些人家仅有的车拿来装粮食,好多人只能用脚赶路。

再说,停下前那次走的也属实是快,一晃过去,他们就要出许昌县哩。

陈林拍拍屁股,他从坐到站,在队伍前头往后观望整支队伍。

他们的脸,左脸贴一个累字,右脸贴一个累字,就差给额头贴个横批——累甚人!

虽说是累,但精神劲还在。四五家坐一处的还有空,你说一句我笑一道。

见此,陈林心里也有些成算,复又坐回去歇去。

队伍里,宋大壮家的位置。

宋宝珠全身躺在车板子,休息个一刻钟就又有精力了,手肘撑在板子上,支撑自己上半身起来。

最先见宋宝珠起来的是宋青安,他就坐在牛车旁边的空地歇息。见她坐起来,宋青安手掌撑地,站起来给宋宝珠递水囊。

近在眼前的水囊,宋宝珠就能想象到水入口的滋润感,伸手不带犹豫地接过,边打开边说道:“多谢三兄。”

听得宋青安不在意的摆手。

拿到水并成功打开水囊,宋宝珠双手端起水囊,仰头就是一喝,连喝两三口才停下来。

喝舒服的她翘起脚来,宋宝珠的目光往四周转一转,发现她大兄二兄守在骡车那,却独独不见两人。

“三兄,阿耶阿娘呢?”宋宝珠问道。

宋青安一听,右手伸到后脑勺处挠一挠,看眼宋宝珠,复又放下右手给她指一个方向,他说道:“那儿呢。”

宋宝珠顺宋青安指的方向看去,原是在与宋二叔他们闲聊啊!

宋宝珠朝宋青安揶揄一笑,两眼放光似有光华流转,甚是调皮。

又休息一会的宋宝珠见没有锣声响起,她估摸着应该不会那么快出发,还有好一会能休息,她就探出手把牛车车厢的帘子挥到同一处,弯腰从空出来的另一边抬脚走进去。

她师父王顺本是想下地走的,但被何莲心嘴上“要是叫师父走,就是我们宋家的不是了”,硬是把王顺塞回去。

无奈的王顺只好坐在车厢里,这一坐就是三个时辰。

除去出发前他因宋宝珠的惊叫探出来过,之后就车厢里闭目养神。

竟没想到的是,叫他给睡过去了。

这会儿宋宝珠拉开帘子,明亮的光束争先恐后蹿进来,刺亮了整个车厢。

前不久刚清醒过来的王顺也看到了他的小徒弟跨步走进来。

低头注意脚下的横槛,顺利跨过去后才缓缓抬头,一抬头就对上王顺的目光,宋宝珠绽开笑颜。

“师父您醒啦?”宋宝珠的问话参杂着惊喜。

却见王顺的目光逐渐清明,更多的是几分不赞同。而王顺打量的眼神投掷在宋宝珠身上,她自是能察觉的到。她见到师父脸上多出的不赞同,立马明了给师父看出来了。

宋宝珠双手垂落在大腿处,不自觉出手捋平皱起的衣裳。

“宝珠啊,你可不能强撑。”王顺开口道。

宋宝珠心道一声果然,面上讪讪笑,头撇向右侧掩饰什么般,保持沉默。

王顺见得着,但他可不理,鼻腔同口腔都顺出一口气后道:“你去把我放骡车上的包袱拿过来,之后呆在车厢里,哪也别去,同我学医。”

得令的宋宝珠哎一声,朝王顺点头致意,转身又出车厢,往骡车去了。

且不说宋宝珠如何取到包袱的,得知宋宝珠要在车厢跟王顺上学一午的医学,剩下的五人内心无不在叫好。

差不多未时的时候,陈林复又敲起他的大锣,宣告出发。

修整过好一会的村里人听到锣声后,坐下的人利落起身,走出自家位置闲聊的人自觉走回去。

宋宝珠已坐在车厢中等待王顺发话。

外边,宋青安负责赶牛车,何莲心赶骡车。

而强硬让娘子上骡车的宋大壮犟脾气要继续走,他的身边正是早间赶车的宋青阳宋青良两人。

原本停滞的队伍缓缓向前,行进的速度逐渐加快到保持在一定水平。

因宋宝珠要在车厢里学医,帘子也就不全关,帘子半敞着,宋青安偏坐在有帘子的一处。

抛开车上的颠簸,坐车简直不要太美了。

连走三时辰不带歇息的宋宝珠对比一番,无比感慨。

若果师父能让她休息一天就更美啦。

宋宝珠暗戳戳的想。

不过随着车队的动身,车中的王顺伸手捋开包袱,把里头的东西拿出来。

王顺的包袱不大,只装有些常见药材和一本发黄的薄书,一摊开就全见着了。

只见他随手拿出一株茎细长,少分支,长达一尺的植物,王顺对宋宝珠考问道:“来,给我说说这株药材。”

宋宝珠接过王顺递过来的这株药材,只见它的茎密被微细毛,带褐绿色。再看它的叶,叶互生,柄极短,在茎上为二列平开,歪倒卵形,略带肉质。

有了定论的宋宝珠开口道:“是山椒草。”

她边说,手也不停,翻看花蕊见有微小假雄蕊,雌蕊一个,她接着说道:“这是山椒草雌株。”

宋宝珠顿了顿,她小心翼翼暼眼她的师父,如每一位被老师考问的学生般,生怕答错。当然,她现在就在被考问着。

发现王顺的脸上没有变化,宋宝珠放心的吐出口气,继续往下说道:“用处的话,是全草入药来用,专治跌打扭伤的病。此草爱长在阴湿处,应是师父从南方收来的。”

一套话顺溜说下来的宋宝珠眨巴眨巴眼,期待的看向王顺。

另一边正被小徒弟盯着的王顺,压下心中想笑的冲动,神色放松,连连点头。

只听他说道:“宝珠说的不错。”

得到这般一句话的宋宝珠笑弯了眼,眉眼弯弯。

车厢并不隔音,王顺和宋宝珠的对话都给离近的宋青安全听去了。

宋青安赶牛的手轻快不少,特别是王顺的最后一句话传来,他坐在外面车板子上与有同焉的默默得瑟一番。

作者有话要说:

改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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