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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电话，高亚麒转身对父亲说：“是老曹打来的。这不振麟从延安回到西安，西安站出了很多事儿，老曹觉得老二有事儿没说出来，让我去和他谈谈。”
“老二去一趟延安，把自己的身份搞复杂了。”高廷祥说，“别看老二有时候行事莽撞，心却是细的。”
高亚麒道：“是这样，老曹没辙所以要我去帮忙了解一下情况。”
高廷祥点点头，又靠回椅背上。
高亚麒回房草草收拾了几件衣服，当晚便动身去往西安。
***
而在西安红十字医院的病房里，张孟良因为每天三针吗啡的功效，已经安静了许多，至少没有再频繁喊疼，可还是有些神志不清，时常拉着碧英的手东扯西拽，搞得碧英很是害怕。
秦思明推开病房门的时候，正看见背对房门侧躺的张孟良拉着碧英的手叫“姐”，要“姐”带他出去买糖吃。
知道碧英不认识自己，秦思明便做了自我介绍。
碧英就埋怨道：“他整天这样，不知道哪天是个头！”
秦思明走近病床边，叫了一声张孟良，随后便见张孟良松开碧英的手，撑着床微微抬起上半身，扭了头，眼睛发直地看向秦思明，口中说：“哥，你来了。姐不带我出去，你带我出去吧。”
秦思明阴阳怪气地说：“你要是出去，可是没有好日子过。”
“那我也要出去。我已经好了，不疼了。”说完，张孟良又恢复了原来侧躺的姿势。
“是吗？”秦思明笑着用力拍了一下张孟良的后背。
只听一声惨叫，把碧英也吓了一跳，这个病房里还从没有听见过这样的惨叫声。
“好了，还叫？”
张孟良没再回答，就呜呜咽咽哭起来，闭了眼嘴里叫着爸爸、妈妈。
秦思明看张孟良的情况并没有好转，只得嘱咐碧英好好照顾，说罢就走了。
回到办公室，秦思明把高振麟叫过来，王家春、郭出、马冠昌、孔凡、付为彬等人也在，几个人嘻嘻哈哈说笑着张孟良的疯癫，高振麟脸上虽也在笑，心底却异常难过。
正说笑着，楼下有人叫高振麟的名字。高振麟听声音有点疑惑，走到窗户边一看，见是高亚麒站在下面，他连忙跟大伙儿打了声招呼，转身跑下楼去迎接。
高振麟接过高亚麒手中的行李，问：“你怎么来了？”
“家里有个生意在西安，我就来了。”高亚麒说。
高振麟领头往宿舍方向走：“那我一会送你去老金家住。”
“不急。”
俩兄弟边说边往后院走。
进了宿舍门，高亚麒把手里的拎包往椅子上一放：“这几天我就住你这里。”
高振麟惊讶地说：“这么张床，两个大老爷们儿怎么睡？”
那床比单人床宽些，却又比双人床窄，要睡两个人肯定是挤的。
“没事，挤挤。”高亚麒说着往床上一坐，又道，“西安我也来过几次了，还没好好逛过，你也陪陪我。”
高振麟歪着头看他：“你到底是来谈事儿的，还是来玩儿的？”
“两不误。”他说着，在桌子旁坐了下来。
“可我还要工作，而且这工作不能有旁人参与的。我陪不了你。”高振麟一边往脸盆里倒水，一边说，“所以哥，你还是去老金家住吧，德子也在那儿。”
“每次来都去打扰老金也怪不好意思的，哎，你就不能将就一下。”高亚麟不满地道。
高振麟把毛巾放进脸盆湿了湿，再拧干。
“擦把脸吧。”高振麟把毛巾递给他，“晚上睡觉我可以将就，可白天我有工作就不能陪你了。”
高亚麒伸出手指，抿嘴笑着点了点高振麟，接过毛巾擦脸。
明天薛吉就回西安了，高振麟想着俩人肯定有话说，绝不能让他跟着去。还有，自己要去医院看张孟良，更不能带着他了。
于是，高振麟就陪着他去了金家，和金老板一起吃了晚饭，然后独自去了医院。
见高振麟走了，佣人来把桌上的剩菜残羹收拾了，高亚麒就和金老板坐在那里喝茶。
“金掌柜，您为洗脱振麟的嫌疑也是尽心尽力了，我们都记住您的好。”
金老板摇头，客气道：“二少爷本身就没嫌疑，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
“这么说那天晚上振麟确实在您这儿等我等到很晚？”
金老板一听高亚麒打听这事，心里不免起了戒心，就道：“是的。先吃的晚饭，然后我们就聊天聊到大概十点过，见您确实不能到了，他才走的。”
高亚麒就忿忿地说：“这个西安站的人就是王八蛋，冤枉您，还给您用刑真是过分至极。”
“我啊心里一直想，他们这么对待二少爷到底是为什么？”金老板摇头，“是太过分了。”
“我已经找过老曹理论了，他也没给我一个说法，让咱们吃了一个哑巴亏。这事儿我记着，总有一天我会和他们算账。”
***
病房里，张孟良静静侧躺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高振麟推门进来，见此情景，高振麟走过去，坐到床头，叫张孟良的名字。
张孟良抬起头看他，眼白居然是上翻的。这情形把他给惊着了，住院半个月，第一次看见张孟良这样，不禁又叫了一声，张孟良却重又趴回去，没了反应。
“医生怎么说？”他扭头问碧英。
“医生说他可以出院了。”
“还是让他再住些时间吧，把他弄回去没人照顾。”高振麟说着，转头又看着张孟良，“我明天和他父母联系，把他接回家去养伤。”
“他真的很可怜。”碧英唏嘘着。
高振麟没再说话，因为他发现，刚才说到“回家养伤”的时候，张孟良眨巴了几下眼睛，那么张孟良应该是愿意回家的。
***
晚上，高亚麒正靠在床头看《西京日报》，见高振麟推门回来，便放下报纸，问：“去哪儿了？”
“医院。”高振麟随手关上门，“去看看。”
高亚麒坐起身，伸臂把报纸放在桌上，道：“明天晚上老曹请我们吃饭。”
“明天晚上我有事，你去就行了。”高振麟边说边腾下外套，挂上衣钩。
“那怎么行？你不去就太失礼了！那我也不去了，跟你一起去办事，我就在一边听着，不会干扰你。”
他看了一眼高亚麒，没吭声，转身倒了洗脸水，挽起衣袖洗漱。
待忙完，他熄了灯，睡在高亚麒外侧的另一头。
“你知道吗，我现在正在要求加入共/产/党。”
刚进被窝，就听到高亚麒突然来了这么一句，高振麟在黑暗中瞪大了眼，正不知说什么好，却听高亚麒继续说：
“我已经和北平的地下党接触一年多了，前段时间，一个联络点被宪兵队和汉奸盯上了，现在撤离到了给你做新房的柳树胡同那个院子里去了。”
他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直愣愣看着房顶，琢磨着自己这位兄长的话。
“北平地下党最近有个行动，要铲除汉奸石有五。可惜没让我参与，恰好西安这边有事，所以我就来了。”
“石有五可是老奸巨猾，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就是怕被人暗杀。”他随口道。
“所以这次他大摆宴席正是下手的好机会。”
“哦。”第一次听见高亚麒说这些事情，他也不好表态，只用脚抖抖被子，说，“睡吧。”
然而高亚麒似乎兴致很高，继续道：“我在申请加入共/产/党，你怎么看？”
“那是你的选择。”高振麟说：“我是信奉三民主义的。”
“你要相信我的选择。”
“嗯，”高振麟敷衍了一声。
“我们哥俩从来没有好好谈过彼此心里的事儿，我想和你交流交流。”高亚麒正色道，“老曹他们为什么怀疑你？因为你在延安的情况只有你自己知道。在我看来，你是倾向共/产/党的，你和杨姑娘订婚说明你们是真有感情的，而且你对晓光更有感情，他毕竟是革命同志的遗孤。你回西安，是带着任务回来的。”
高振麟一字一句听着高亚麒说，心里不免有了警觉之心，等高亚麒说完，道：“情况不是这样的，我在延安的身份暴露了，他们要对我再次进行甄别的时候，我立即离开了延安。至于和杨姑娘订婚，是我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万一哪天要去延安，可以利用这个关系，这个也是很好的护身符。对晓光，我是喜欢也是同情他这么小没有了父母，和茜茹一比，茜茹那是对晨光真有感情。”
“我对你的看法也是老曹对你的看法。”
“我知道。”高振麟故作苦恼，“这些话我不止说了三遍，还是没有人相信。那么多从延安回来的人，不说得到重用，都没经历过我这种无休无止的审查，没完没了的怀疑。有时候啊——”说着，高振麟拿过烟盒，掏出一支烟点上，狠狠嘬一口，吐出烟雾，“有时候我是真想不干了。老金受刑、腿折了，我就找过老曹说我不想干了，我是受不了这窝囊气。”
“人要经受得住考验。”高亚麒身子往前探，看着高振麟说，“刚和北平地下党接触的时候，他们也不相信我，怀疑我是要打入他们内部，但我用行动证明了自己。”
闻听此言，高振麟看高亚麒一眼，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细细想着高亚麒的话；少顷，高振麟说：“我们的情况不同。”
“是一样的。”高亚麒拍拍高振麟的肩膀，“你要是带着任务回的西安，我这个做兄长的一定会尽全力帮助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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