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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沐几乎能立刻回忆起在停尸房闻见的冷库味,浓重得宛如实体的水腥味,冷得彻骨的温度。
他看着搭在自己手臂上的那只手,骨节分明,若白玉,与浮肿的皮肉截然不同的完美。
“阿沐。”项时钦的叹息将他的思绪扯回现实中。
陈沐愣愣地抬头,望入一双澄澈剔透的眸子中。
项时钦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面前人,诚恳道:“我知道这很超乎寻常,但就再信我这一次,好吗?”
记忆中的人意气风发:【阿沐,你信不信,总有一天我会成功,赚到让那个只会家暴我妈的赌狗一辈子都想象不到的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让所有看低过我的人都得眼红我。】
陈沐张了张嘴,想说些话,却又不知道能说什么。
他难以察觉地颤抖起来,“这不可能……”
项时钦拍了拍他的肩膀,低低嘘出声:“我知道,我都明白的。”
这种反应很正常,最开始他也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能被这种幸运眷顾,还以为是神经失调的幻觉。
过了约莫十分钟,陈沐的情绪才逐渐平静下来。
陈沐静静端详着面前的人,很陌生,从嘴唇到眼睛,无一处是他熟悉的那个薛羽,但心底的声音却又连绵不断、铺天盖地地喊着“是他,是他,抓住了别错过”。
“真的……那你过得还好吗?”陈沐欲言又止,只能来来回回地端量着项时钦,似乎想伸手触碰,但又怕这只是一个泡沫,触之即碎。
“哪儿还能谈什么好坏啊。”项时钦豁然地笑起来。
他朝陈沐眨了眨眼睛,幽默道:“说实话,能捡回条命就已经很不错了。现在我得学着知足常乐。”
“这样啊,”陈沐的声音干涩,夹杂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期待,“所以你来找我,只因为我是你的朋友,你想要好好地生活下去对吗?”
项时钦在心底长长叹气。避无可避的,不可能绕开这个话题。
在陈沐变得失望的目光下,项时钦缓慢但却坚定地摇了摇头。
项时钦:“抱歉,我实在做不到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那样平静地生活。”
陈沐的拳头紧了又松。
有那么一瞬,他真的想打开薛羽的脑壳,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东西。
好不容易活回来,清清白白,何苦再惹一身腥。
他想劝薛羽没必要再蹚这滩浑水,保住命,活得越久越好,如果经济条件困难,无论如何他都可以帮衬。
但陈沐说不出这些话来,他终究不是当事人,而劝受害者宽容是一种罪大恶极。
“我知道你不想我冲动,老老实实活着,但不行,我试过了,结果就是一夜夜的噩梦几乎要杀了我。”项时钦垂眸,表情落寞得很。
“我忘不了那时的绝望和痛苦,忘不了无路可走的仓惶,而要终结这一切,只能也只有报仇这一个办法。”
说到这里,项时钦抬头直视面前人,琥珀瞳中的情绪浓烈似墨,化不开、冲不淡、解不了。
陈沐呼吸一滞,继而听见青年轻声说:“阿沐,这个世界上是没有因果报应的,我只能自己去成为那个报应。”
陈沐猜想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很蠢,呆愣愣地瞪大了眼,像只笨鸡。
望着一言不发的陈沐,项时钦心中已经了然。
看来是没办法了,陈沐的心肠太软太善良,自己不可能说服他成为帮手。
项时钦释然地对他微笑,“算了,不说这些没意义的话了。总之很高兴今天能跟你见上一面,再见了。”
项时钦抬手,招呼服务员过来结账。
眼见人要走,陈沐慌忙拉住他,问道:“等一下,你的电话号码是多少?我现在回国了,我们可以经常约一起吃个饭之类的,或者——”
所有未竟的话语都在项时钦拨开陈沐手的一瞬间湮灭了。
项时钦摇头,拒绝道:“我不能做那么畜生的事。”
我不能让你再一次收到朋友的死讯。
陈沐悟了,不敢置信地说:“我们不会再见了对吗?”
所以这就是结束了?他已经目送过一次薛羽的尸体入坟墓,现在又要跟薛羽的灵魂道永别?
陈沐:“你为什么非要——!”
他好想说放下吧放下吧,拜托了,别犟了。
陈沐死死咬住牙关,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我来帮你,不,应该说,如果你坚持一定要亲自了结这件事,那我也坚持要帮你。”
陈沐拿过手边的公文包,打开了搭扣,里面是一沓沓文件。
他闷声道:“你说得没错,我回来确实是为了调查……你那时候的事。“
陈沐含糊地带过前因后果,接着道:“最近有了一点眉目,我不好说,或许这也是你想要知道的。”
项时钦接过递到面前的资料,他没有立刻翻开看,而是将其压在手肘下。
项时钦问:“有什么是我能为你做的吗?”
陈沐气恼地瞪他,不喜欢这种疏远的说法。
“你要是再说这种话,还是把资料还给我吧。”
项时钦哈哈笑起来,眉眼弯弯,“那可不行,给我就是我的了。”
“谢谢你,真心的。”
陈沐幽怨地瞟他一眼。犟死了,真是气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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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再度在会所的走廊里遇见常易天时,项时钦的大脑是宕机的。
“就你小子叫项时钦是吧,可算找到你了。”身强力壮的猛男搭上项时钦的肩膀,猛地捏紧。
其力道生动诠释了何为熊的力量、豹的速度、野蛮人的冲撞。
项时钦毫不怀疑自己的肩膀被那一下给掐出了淤青。
常易天斜乜他,问:“我来这里好几回了,怎么都没见你人,你是躲到哪儿去了?”
项时钦吃疼,想推开那只手,但发现这无异于螳臂当车,而他就是那悲催的螳螂。
这究竟什么情况?
常易天没在意他的讶异,扯住人就走:“你跟我过来。”
眼见要被带去人迹罕至的偏僻处,一时间什么殴打、找茬的猜想涌上心头。
项时钦瞳孔地震,忙解释道:“等等啊,那时扔下你是有理由的,我没偷拿你钱包。”
就算是要上私刑也得先问个清楚明白吧。
常易天不解地反问:“谁提那茬了?”
说话间,他已经提溜着项时钦进了包厢。
门一推开,浓重的酒气以及喧嚣人声顿时从中冲了出来。
直面五六个纹龙画虎、气势汹汹的花臂大汉,项时钦人都傻了。
项时钦愣愣地转过头,只听见常易天跟众人打招呼,“喏,就这小子,你们都过来认识一下。”
认识啥?未来的暗杀对象吗?
眼见那几个不好惹的人朝自己伸手,项时钦条件反射就是抬手去护头,但预想中的拳头并没有落下。
长得如同从《古惑仔》中走出来的粗犷男人们纷纷对项时钦咧嘴一笑,吵吵嚷嚷地自我介绍。
项时钦听了一耳朵,还没将名字对上人脸,就被常易天压着坐到了沙发上,更为惊悚的是,常易天还从其他人手上接过来五六个红包,一股脑塞进他的手里。
“这、这——”项时钦如同接了一个烫手山芋,结结巴巴的扔红包不是,不扔也不是。
常易天:“收着,是见面礼。”
项时钦试图婉拒:“这不太合适……”
第二次见面就敢给钱,下次敢给什么都不敢想了。
从保障自身安全、共建和谐社会的角度考虑,项时钦很乐意离这明显是社会不安定分子的群体远点,再远点。
“不然你想要什么?锦旗?”见到项时钦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团的模样,常易天嘴角上扬,不无讥诮道。
他揉乱项时钦的头发,说:“爱装模作样的小子。”
常易天不笑的时候还好,顶多就是一个令人生畏的酷哥,但他一笑,那就不得了了,阴鸷的眼神暗沉,更是邪气四溢。
项时钦霎时噤声,寒气一股股地逼上心头。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完蛋,捅反派窝了。
这帮大哥们喝酒就如同牛饮水,吨吨吨就好几瓶黑桃a下肚。
一旁的项时钦看得都心惊胆战。
好在他们并没有要灌醉项时钦的意思,喝完就都七仰八歪地瘫在沙发上,晕得不省人事了。
见没人关注自己,项时钦抓住时机想溜,但人刚一动弹,就被常易天给按住了。
醉酒状态的常易天搭上项时钦的肩膀,借力站了起来。
他对其他人打了个招呼:“我先走了,你们玩。”
项时钦以为他醉得走不动道,只好认命把人送出会所外。
城市的灯火通明,沿街停了一水的出租车,皆是绿色涂装,车顶上亮着“空车”灯牌,远看如同一只只泛着金属光泽的甲壳虫。
项时钦:“先生,是有人来接你吗,还是需要我帮你叫出租车?”
常易天没废话,把车钥匙往他手里一塞,命令道:“开车。”
项时钦脸黑了一瞬间,果断把钥匙塞回醉鬼的口袋里。
你都喝成这副猫样了,还开什么鬼车,给我老实坐出租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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