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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未想过,在爸爸六十岁的这一年,他会病倒,我更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来北京治病。
听到爸爸生病的消息那天,我刚办完离职手续。在这之前,我在一家房地产开发公司做总经理助理,主要负责编辑和整理总经理要求的各种文件资料,比如,下周要和某银行谈一个贷款项目,我就提前把项目资料准备好,做好ppt,开会当天记录双方的各项疑问并做好文字备案;再比如,有一天总经理突发奇想,要在某个城市一块已购的闲置地皮上做个房车酒店项目,我就去收集各种相关资料,整理好提交给总经理,之后根据他的可行性分析,做出细致的文字描述。总之我是个文字方面的助理,偶尔也会跟随老总去见见合作方。
作为一个北漂初级选手,得到这份工作是件非常幸运的事情,但其实我从前从没有过在房产开发公司工作的经验,我所有对房产开发的理解,全部来源于我的爸爸,这份工作我做的非常吃力,半年后,我悄悄面试了一家时装公司的新媒体运营主管,顺利拿到了offer,我告别了亦师亦友的总经理,办好离职手续,准备到时装公司大显身手了。
离职那天我好像甩掉了一个沉重的包袱那样开心,以至于我根本等不到正常下班时间,中午就提前离开了公司。
回到家后,我决定把每天晚上半小时的跑步计划提前完成,我戴上耳机,打开手机里的音乐,设置好跑步机速度,想要好好享受一下这难得的午后时光。
慢跑十分钟后,我开始出汗了,为了分散注意力以降低自己的疲惫感,我开始盯着放在跑步机前的手机屏幕,细细琢磨上面滚动的每一句歌词。
这时,手机屏幕上弹出一条微信消息,是二姐发来的:“忙吗?”
我气喘吁吁的打出几个字:“不忙,辞职了,好开心。”
二姐:“不是干的挺好嘛,为什么辞职?”
我:“不为什么,在跑步,等一会再说。”
二姐:“那我告诉你一件事,咱爸病了,最近可能要去北京看病。”
我心慌了一下,竟然需要到北京治疗,那是什么病呢?我赶紧问:“什么病?”
二姐:“你不要着急,也不用回老家来,万一需要你提前跑几家医院去问问治疗方案什么的。”
我又问:“什么病?”
二姐:“内蒙这边已经出了诊断结果,但我们不相信,今天要再做一个派特ct,如果,我是说如果转移了,那可能就有些困难了,总之你先别着急。”
我真急了:“你就说到底什么病?”
二姐:“肺腺癌,爸爸还不知道,你千万别回来,他会疑心。”
······
肺腺癌?肺腺癌!?我的腿软了一下,从跑步机上摔了下来。
想都没想,我就回到跑步机上,耳机里传来轻快的歌声,我大脑一片空白,只想快点跑,快点跑!我边跑边问自己这是真的吗?我不是应该在工位上整理材料吗?或者我不是应该在总经理办公室里记录他提出的项目修改意见,准备传达给市场部的同事吗?我为什么在跑步?这一切不是真的吧?
我脸上的汗越来越多,眼角流出的泪水混合着汗水,大滴大滴的掉在跑步机上,直到我精疲力尽、心脏快要狂跳出来时,才喘着气停下来。这侵湿的衣服,这累到弯下的腰,这二十分钟前二姐发来的信息,全都是真的,那我该怎么办?
我终究没有听二姐的话,第二天一早就赶回内蒙古老家了。爸爸见到我时,先是惊讶了一下,他问:“你怎么回来了?”
我说:“我好不容易辞职了,现在有空,回来看看你呗,听我二姐说你咳嗽住院了,好点没有?”
爸爸说:“小毛病,这也至于让你跑回来一趟,真是浪费时间。你怎么又辞职了?”
我假装轻松的说:“当然是跳槽啦,这次工资比之前涨了3000块呢,你家老三现在一个月能挣一万五哦,厉害吧?”
爸爸干笑两声说:“厉害,就属你厉害。”
这时护士走进病房说:“32床家属现在去ct中心取一下结果。”
二姐给我使眼色,我对爸爸说:“我去取吧。”
爸爸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他说:“把结果给我拿回来,我要自己看!拿不回来就给我拍张图!”
我马上感到事态不好应付,等我硬着头皮到达ct中心的时候,发现大姐、弟弟、两位叔叔早已聚在那里商量对策。我拿起厚厚一本派特ct检验单,翻看着爸爸全身的ct影像:病灶已转移到脑部骨骼、肩周骨骼以及前列腺,左肺腺癌,多处转移······
三叔也刚下飞机,还没敢去和爸爸打招呼,四叔和我们一样,这些年一直在内蒙古生活,和爸爸更默契一些。我们5个人沉默了好久,谁都不敢把结果拿回去给爸爸看。
这时二姐跑过来喊我,问我为什么还没回去,爸爸都等着急了。本来只是沉默的我,突然一下子哭起来了,我边哭边说:“他要自己看结果,我怎么给他看啊,我要怎么给他看啊·······”
这种任性的哭喊,让本来都假装冷静的大家全都绷不住了,大姐捂着脸呜呜的哭出声来,二姐摘下眼镜抹眼泪,弟弟蹲在墙角,比我还窝囊。两位叔叔只能红着眼圈安慰我们,最后还是四叔说:“把最后有诊断结果的那一页撕掉吧,前面的都是图片也看不出什么,就说那些图上的黑点都是炎症,最严重的就是肩周炎,你爸爸要是问为什么没有最后一页,就说医生直接拿走了,没有给我们拍照机会。都记住了,就这么说!”
有个长辈在身边,我们姐弟四个终于平复了下心情,擦干眼泪,同着叔叔们回到病房。
其实,爸爸见到我们一行六人一起回去的那一刻,就什么都明白了。三叔早些年就定居在深圳,除非内蒙古的亲戚们婚丧嫁娶他会来,其余时候都忙于自己的事业。而我和爱人带着孩子在北京漂着,平时也没空回家。这天又是工作日,我们全都没有上班,这难道不能说明,爸爸的病很严重吗?
我看到有一丝惊慌的表情从爸爸脸上掠过,继而他平静的说:“都来啦”,不像问句,像是在对自己说。他翻看了下派特ct的图片,居然没有问什么,很自然的,靠在病床上不说话了。
两个叔叔出去抽烟,我们也跟出去,三叔说:“我猜大哥已经知道了,假如他以为自己得的是小病,那他看见我来了,肯定要先骂孩子们不懂事,千里迢迢把我叫来做什么。但是今天他什么都没说,那说明他猜到自己病重了,才默许了孩子们叫我来。”
聪明的爸爸和三叔,即使相隔千里,也是亲兄弟,彼此的心事,看对方一眼也就懂了。
爸爸病的太突然,这沉重的打击让我们一家人都难以承受。平时心思缜密却内向的二姐,还有柔弱到处处都需要人呵护的大姐,她们只比我大三、四岁,却一下子担起了家里顶梁柱的担子。弟弟这些年也长成大男人了,通知一些重要的亲人和朋友,迎来送往的事,都是他来应承。而一向被长辈们夸奖乖巧又果敢的我,也许是因为没有参与到之前的各种检查化验、也许是因为我是最后得到消息的那个人,我没有做好任何心理建设就直接迎来结果,内心早已兵荒马乱。
妈妈也变得有些木讷,有人在她身边时,她就强打精神,是为了让我们不要再为她多担一份心,人少的时候,总看到她偷偷抹眼泪。这些年来,家里也有过几次经济上很困难的时期,但病痛给全家人带来的重创,这是第一次,我们似乎还没有练习好怎样互相安慰,还不太习惯拥抱对方,还不知道如何表达这种悲伤,就迫不得已的接受了这场考验。
那几天里,不管是来自主治医生的婉转暗示,还是我们在网络上及其他渠道得到的答案,都是一致的:爸爸的病已发展到这个阶段,错过了手术治疗的时间,也并不符合靶向药治疗的条件,不管是化疗还是保守医治,他也许都只有三到六个月的时间了。
但爸爸似乎并不悲观,仿佛生病的人不是他一样,他甚至不愿意在医院过夜,每天晚上护士例行检查病房后,爸爸会偷偷开车回家,第二天一大早,他在家里吃过早饭,再开车回去。我们都觉得爸爸的心态很适合做长期治疗,乐观一些总是好事。直到有一天,我悄悄留意爸爸的神情,才发现没人注意他时,他整个脸上的肌肉都会松下来,就连眼角都垂下来,眼神落寞,里面隐藏着巨大的无助和绝望,等有人和他说话或看向他时,他马上恢复到一个健康人的神情,和人交谈时依然中气十足。我难以想象,爸爸到底积攒了多少勇气来面对接下来的厄运。
医生说爸爸的状态很好,情绪也很稳定,我们可以考虑化疗,如果效果好的话,至少可以稳定病情。
爸爸化疗期间,姐姐们不愿放弃任何希望,她们和我带着爸爸的病例回到北京,挂了好多医院的专家号,得到的结果和治疗意见都和家乡的医院是一致的,我每隔10几天就回去看看爸爸,在北京的时候就打电话给妈妈,听说爸爸依然在挂完全天的液体后偷偷开车回家,我就仿佛看到了爸爸那张不肯认输的严肃的脸,和他驾驶自己那辆越野车时的专注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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