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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观四年,腊月初八,忌出行、探病。
每年的这一天,东京开封府总是格外热闹。
内城、外城的大街小巷,各个寺庙的尼姑、和尚三五成群,在规定的区域内,手捧坐浴在圣水的佛像沙钵,衔杨柳枝蘸水沿街撒浴,念佛化缘。
若是今日再早些时辰,街上的行人还能看见举行浴佛会寺庙的僧侣们给信徒挨家挨户送“七宝五味粥”,市井中更喜欢称之为腊八粥。
不仅是僧人,各家各户也在忙碌地准备自家腊八粥,稍微富裕一些的人家,除供自家食用及馈赠亲友外,还会在家门口施粥用来积福德。
这会,时间已过巳时,外城东北方向的深处一处院落宅门半掩着,巷子里不时能闻到从这家院子里飘出来的“七宝五味粥香味”,周边茶铺酒肆里的客人都有意无意地注意着这家人的动静。
这家主姓杨,当家人是个在朝中任职的官人,当家娘子为人和善,因而在这条巷子里声誉不错。
早些天,斜对角茶肆的跑堂看到他家家人扛着“孙记”字样的袋子进了宅院。说起“孙记”,那可是东京城内以出名的七宝食材的“孙记万香村”。每逢腊八节前,想要买孙记食材的人都得冒着寒风在外排上几个时辰。
所以,大家伙一直惦记着都到时定要抢到一碗来吃。可是,到现在也见杨家出来施粥,大家不禁疑惑,难道今年杨家不打算布施了?
杨家宅院内院,刘妈妈端着冒着热气的粥饭进了堂屋,只见一个的妇人身穿沉香色暗纹褙子,半依在榻上看佛经,这便是这座宅子的女主人李氏。
李氏看到自己的婢女进来,便放下手上的书问道:“这会什么时辰了?”
“已经巳初三刻了。”穿着布袄的妇人把粥放在李氏身旁的桌子上,迟疑片刻才道,“娘子,厨房刚来人说,灶上的火已经添了两次柴了。若是继续等着大郎娘子,只怕就要过午时了……”
李氏看了看窗外云雾沉沉的天空,叹了口气:“这天像是要下雪了,也不知善娘能不能赶在变天前回来。”
“罢了,开门布施吧。在午时弄完才好。”本该一早就施粥的,已经拖到这会,再不能拖到午时了,本想等着自己的大儿媳妇回来讨个吉利再施粥,看来是等不及了。
“娘子放心,什么都备好了,厨房一抬出去就可以开始,顶多半个钟就能结束。”得了李氏的话,张家的出了门便去传了话。一时宅院门口热热闹闹,街坊邻居和路人都跑过来尝尝孙记的粥米。
而正厅里,李氏面有愁色,和二儿媳妇江氏有一勺没一勺的吃着腊八粥,却是尝不出滋味。李氏放下勺羹问:“你说,这人怎么还不来?别是又出什么事了!”
李氏担心不是没有道理。长子杨洙正在河东路隆德府的长子县教书,已是两年没有回京。
十一月中旬,突然收到杨洙加急的家书,说次子杨梓患了伤病却迟迟未愈,身子更是越发缠绵,长子县的大夫医术有限,只能入京求医。但因自己课时未停,只得让妻子姚氏携杨梓和幼女杨桢回京,发信时已从长子县动身。
从长子县到京中也就十来天的功夫,李氏算着时间让家里人把跨院收拾出来。没有想到的是,几日过后,收到的是长媳书信说因天寒地冷,加之疲于赶路,杨桢也在路上病倒了。因发热来势汹汹,只得原地休整。
虽说后来有来信说杨桢病情得以缓解,但恐孩子又有不适,只得慢慢地走。就这样慢了行程,就这样到了腊月还未入京。
李氏中途收到信之后,便一直茹素祈祷。前几日又收到信说约莫今日可入京,便早早起来盼着,甚至中午小憩也没有换装,将就着躺在罗汉床上。突然听到一阵急急地行走声,李氏心里想着该是人到了,喜悦了起来,没得人进屋便自己坐起来。
“夫人,人到了!”婢女推开门传话道。
李氏赶紧起身往垂花门走去。只是还没到门口,在院中远远便见着家中下人们围在一辆马车旁边。
站在最外边穿着翠绿色褙子的便是二儿媳妇江氏。
“江娘。”江氏听到李氏的呼唤,赶紧向前扶着李氏,脸色略带忧愁对李氏道:“阿姑,看情况孩子们的情况不大好,说是迷糊了,认不得人。”
告知她情况的必是大儿媳妇李氏。
李氏准备向前去看,这时人群开了个口子。一个披着灰色披风,头上簪着根素玉簪子的妇人抱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孩子,后面跟着的丫鬟也抱着个孩子走向她,那妇人正是大儿媳妇姚氏。
“阿姑!”姚氏走出人群见到李氏,泪珠便簌簌地往下掉,抱着孩子正打算朝李氏行礼,李氏赶忙上前阻住了下跪的姚氏。
“这……这怎么是好!”李氏看着面前脸色蜡黄、神色憔悴的姚氏,有拿手拉开些孩子脸上的被子,只见一张铁青的小脸,后面丫鬟手里的那个也是昏沉睡着,“先把孩子送进屋里,别停留在外边了。”
“赶紧去刘家药铺把大夫找来!”李氏想了想,又对郭院子道,“既然顺路,也到姚家打个招呼。这种情况,亲家若能来瞧一瞧是最好的。”
李氏吩咐完,也跟着进了东厢。
正当杨家上上下下都忙成一团的时候,阴沉了一天的天空开始飘下一片片夹带细雨的雪花片儿。
开封内城。
通知杨家常请的刘大夫后,郭院子进了内城正往姚家方向快行,远远看到疾驰而来的马车,便随众路人往道路两侧躲闪回避。
只见两匹大马驾着车在两侧满是金紫医官药铺的大道上急驰,赶车的人大声吆喝着扬鞭车,车身外四盏红色六角祥云宫灯上的铃铛随着奔驰的马车不停地晃动作响。
坐在车内的姚鸿微微掀开窗帘一角,望了望阴沉沉的天空,还未到酉时,天空却已是暗了下来。站在一旁避让的郭院子抬头看了看雨雪纷纷的天空,喘息了片刻,继续撑着伞疾步而去。
就在同一时间,大内延福宫清荫阁,一张沉香木罗汉床旁围满了人,床上躺着一个双眼紧闭、脸色惨白的六七岁姑娘,只见她露在被子外面的头上和皮肤上,都扎满了银针。
袁媛在黑暗的梦魇中辗转,她已经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水米未进了,只觉得自己已经无力到头痛欲裂了。
终于她被渴醒,慢慢睁开了双眼,映入眼帘的,首先是那极其古朴的木质屋顶。她转过头,只见原本眼前一晃而过一个小姑娘,消失在屏风后面。她想发出些许声音,被火辣辣的喉咙呛到,却因全身失力只得无声地咳了几下。
“谁能给我喝点水!”
袁媛心里乞求。
晕沉中只见屏风影影绰绰的人影正在向她的位置,一群穿着各式各样古装衣裳的人出现在床边,但是她们的声音感觉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她们是谁,她在哪里?
袁媛再一次晕过去。
黑暗中,依然看不到一丝光亮,沾满灰尘的头和手,触之所及的冰冷冷的水泥板,紧紧握着自己左手的近乎没有温度的是谁的手,袁媛感觉到自己身子一点点冷去,整个人慢慢被黑暗的旋涡吞噬殆尽。
“啊!”
干涸已久的喉咙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呜咽。
袁媛猛地睁开眼,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胸口的心急剧地跳动。她用右手捂着有力地心跳,眼珠慢慢地晃动了一圈,打量着身处的场景。画着假山青竹的屏风、梅花浮雕的床沿,床两侧高高立着的烛台……
袁媛从被子中伸出手挡住从左侧窗纸中透进的刺眼光线,看着那只短瘦地胳膊和肉嘟嘟的手指头,默默眨了几下眼睛,一滴泪无言地从眼角流进头发里。
只是那么漫长的等待,那么殷切的期盼,甚至咬破自己的舌头用支撑自己提醒自己保持清醒……但即使是这样,还是等不到。
她一遍遍回想十六岁的袁媛,那个她还在语文课上偷偷写着英语习题,心里因为刚通过的舞蹈社考核而兴奋不已,只要等下课就可以看到仰慕的街舞社学长……
那个,才是她。那么这个呢,这个身体又是谁?
其实,在撑不住晕过去那一刻隐约知道自己的结局:一具陌生的身体,一个陌生的世界,而这个世界很可能就是写在课本中的某个时代,这事会不会太匪夷所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