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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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得回去。”

“我得回去。”

戚平和戚止戈异口同声的说道。

几个营都是同生共死的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开山路算是半隐瞒着进行的，那这批人就是死的不明不白，如果给不出个交代就是草芥人命，大敌当前，军心不能因为这个涣散，否则还没开打就成了一盘散沙。

戚平点点头，转头看着对帐内的戚允让说:“交给你了。”

“好嘞。”

戚允让在凳子上跃下来“保证完成任务。”

这是他第一次接到这样郑重其事的任命，他哥哥姐姐到他这年龄都可以自己带兵了，只有他还跟在父兄屁股后面打杂。

他不甘心。

出来营地就是一片阴云，轰雷炸响，又是一阵冷雨，戚平在天完全黑下来时赶到将军府门前，一片人头攒动，有人披麻戴孝，还有人高举着招魂幡，多是妇女儿童。

戚平明白，他们家的男人可能永远躺在孤鹜山下，无法同家人团聚了。

想到此处，他心中泛起一阵酸楚，恨不能就地把自己这条命抵给他们。

戚大帅一家待下仁厚，从他们手里征收的粮食，雇佣的民兵，都按时结付银两，从未欠过他们一文铜钱。

若不是逼到绝处，有些人家一夜之间失去顶梁柱，这些妇孺绝不会闹到这个地步。

戚平身边只带了几个护卫。

戚府的家将接到命令不得动粗，只能拦住他们不至于破门而入，别的什么也做不了。

戚平孤身一人走过人群，站上台阶，他制止了护卫的跟随，冰凉的雨水噼里啪啦的打在脸上，鬓边细碎的长发粘在脸上，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和阶下的人们平等了。

方才喧闹不停的人们安静了下来，戚平想了想，又走下了台阶，哄哄嚷嚷簇拥在台阶下的人纷纷后退，让出了一块空地。

戚澜站在台阶下，突然一撩下摆，跪了下去，对着人群，叩首，再叩首。

人群沉寂着，这位戚家公子他们大多见过，只能是远远的望一眼，显得那么高高在上遥不可及，他是鲜衣怒马的少年郎，他高高端坐在上就能给所有人无与伦比的安全感，可他现在跪在雨里。

戚平抬起头，没有起身，就那么跪在一片水洼中，拔高了声调：“诸位听我一言。”

“我知道，哀莫大于生离死别，我最恨慷他人之慨，断然不会要求你们节哀，今日之局面，是我一人之过，急于求成，操之过急，将军府已经拨出了一笔薄银，望能告慰诸位一二，我知道钱抵不过人命，等此事一了，若我还能活着回来就听凭诸位处置，但眼下外敌进犯，刻不容缓，还望大家宽宥一二。”

他说罢一席话，再度叩首，俯身在地，没有抬起头。

他们明白，这是他能给他们最高的礼节了。

倾盆大雨中，有人哭了，啜泣声淹没了跪着的人，夜半三更，戚平带走了剩余的部队。

可天命并没有眷顾这饱经挫折的一家，戚止戈的部队三战三败，退兵秋水河数十里。

暨北军没有准备好在这个冬季开战，军备都没有修整好，尤其是大炮，遇水都受了潮，拉到阵前才发现居然有一半不能用。

而渡过秋水的北狄人则像漏出獠牙的饿狼，生猛的扑上来，将列好的军阵撕了个粉碎。

“真难啊。”

戚允让含混的说了一句，戚平没听清，说“什么？”

“没什么，突然感觉你挺牛的。”

戚允让蹲在大哥脚边。

戚平一声轻笑：“你也会的，会成为很棒的将军。”

“军粮怎么还不到？”

戚平问身边拿着瞭望镜远眺的朱湛。

朱湛收了瞭望镜，精神不振的说：“不知道，已经派人进京追问了，一点消息都没有，侦察队也没有发现粮车行走的痕迹。”

“他们不会来了。”

戚止戈又是一夜没睡，衔了根枯黄的野草，含糊不清的说道：“你们看不出北狄人使的大炮是中原手笔也就罢了，连他们的马也辨不出是什么品种吗。”

他这么一提点戚平就回过神来，没错，北狄的马大多稍矮，体型较粗壮，虽然平稳有力，但不利于马上战攻击，暨北铁骑高大勇猛，居高临下，一砍一个准儿。

这次交战的战马，腿却长了一截儿，彪悍却不减，应该是什么新培育的品种。

“尧都有内奸？”

戚平被自己的想法惊的合不拢嘴。

戚止戈见惯风雨，风雨不安如山，他吐了嘴里的草叶，说道：“我没想到，没想到他们会用这么极端卑劣的方式，消磨掉暨北的势力。”

“狡兔未死，飞鸟未尽，已经开始急着烹走狗，藏良弓了。”

戚平咬了牙：“打不了也要打，没粮就挖野草树皮，没炮就用冷兵刃，暨北和北狄胶着几十年，要是在我们手里拱手让了人，死了都没脸见祖宗。”

“索性孤鹜山开出的马道没全线崩塌，已经带人清了出来，看看再向南面各州借些粮，撑过这冬再说吧。”

戚平说，他兼具父亲的骁勇和母亲的沉稳，上阵杀敌不在话下，下了马思路清晰能把一切都安排明白。

凛冬已至，大雪刮的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暨北军衣衫单薄，装备陈旧，空有一腔报国热血，抵挡不了北狄强劲的攻势，人越打越少，营地一退再退。

池枕叶带着暨北百姓昼夜不分的赶制冬衣，还是进展缓慢。

前线的军报一道接一道，就是没有一道捷报，暨北防守北狄一共二十道关隘，已经失了四道，现在是下一波冲锋的缓冲时期，没有任何转机的话，下一道也守不住。

巡查兵连滚带爬的跑进账来，戚平已经想不到什么坏消息值得他这样惊慌了，现在只要不告诉他北狄人越过暨北打去尧都，他都能接受。

巡查兵抬起一张涕泗横流的脸，喜极而泣道：“军需，军需和军粮一起来了。”

戚平蹭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巡查兵只觉的嗖的一声什么东西在身边过去了，戚平已经在帐篷外好远了。

“将军……公子。”

巡查兵擦着泪花，语无伦次的说道：“没到呢，是守孤鹜山马道的守卫报过来的，还有一段距离呢。”

“快，派人接应，别叫人半路截了。”

戚平按捺住心里的狂喜，吩咐道。

太他妈窝囊了，戚平心想，从来没打过这种挨饿受冻的窝囊仗。

军备一松来，势必杀他个回本。

他翘首盼望了一下午，浩浩荡荡的车队才缓缓的映入眼帘，车上都盖着厚厚的毡布防雪防寒，深陷雪地的车辙预示着车上的东西分量不轻。

管辎重的小队摩拳擦掌，蓄势待发的准备冲上去搬运。

等急了的军队各个伸长了脖子瞅着，不知道还以为捅了劫道的土匪窝，戚平低声清了清嗓子示意他们矜持，一个个伸出的脑袋才不情不愿的缩了回来

等到车架渐行渐近，戚平忽然一挥手，示意身后亲兵注意。

这车队不对劲。

太安静，太低调了。

以往朝廷下发军饷战备，押送的人都趾高气昂狂的不行，隔上老远就看见彩旗飘洋，为首的着高头大马闪亮登场，好像整个暨北都该对他俯首称臣，偏偏都是金贵人，摆不得脸色，受到百般嫌弃还要好吃好喝的供着。

而这一堆人马则截然相反。

戚平脸上的笑意冷却下来，一队亲兵上前拦下了车队不让他们继续向前。

头一个车厢中走下一个书生模样的人，雪白的狐裘，乌发高束，天寒地冻时却挥了把折扇，一双狐狸眼在冰天雪地离隔了老远还摄人心魂。

他下了车，在袖中掏出一方锦帕在台阶下铺好，才复掀开帘子，扶出了一个姑娘。

戚平眯了眼睛，不是朝廷派来的人？

亲兵围上前去，将跟着的每一辆马车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没有异样，就转头向戚平点头示意。

下来的姑娘锦袍锦靴，浑身上下裹在毛茸茸的兔毛中，手上还揣了一个暖炉，生的清丽出尘，端庄秀丽，只可惜双目已眇，只能扶着身侧之人的手腕，试探着下了地。

即便知道是友非敌，戚平也没有贸然开口。

书生拱手行礼，却不自我介绍，而是引着盲女说：“这位是戚平戚将军。”

那姑娘从容不迫的行了一礼，说：“擅自到来，给将军添麻烦了，小女人微言轻，家中有些薄产，希望能给将军添些助力。”

戚平回了一礼，弯腰的时候看见车轴上雕刻的祥云纹样瞬间了然于胸，一颗心稍微回落了一点儿，笑说：“姑娘眼睛不方便，就别在外面站着了，进屋再说吧。”

军帐里难得有穿的这么体面的人，戚平头回感到那缺了口的茶杯有点拿不出手，尴尬的转移话题道：“二位……怎么称呼。”

书生抱扇拱手：“在下贺谦，字小满。”

盲女的眼神落空中虚无的某处，浅笑着说：“风荷举。”

这不就是戚澜信里提了八百次的煞星，据说见一次倒霉一次，戚澜的家书写的更像是碎碎念，戚平一读就能想起她懊恼的样子，读一遍，笑一次。

她把这个说书人说成个报丧的妖孽，这样看来，也不过是个俊秀少年嘛。

风荷举语气轻柔的真的像随风飘摇的荷花，“将军想必听说过两难阁的名字，也无需费心查我们的来龙去脉，尧都不帮忙，我们帮，这些棉衣兵刃粮草，都是钱可以买来的，但是兵马我们买不来，还要将军自己想办法。”

“已经够了，姑娘雪中送炭，戚某感激不尽。”

戚平说。

“要不给阿姐写封信。”

戚允让一手拖着腮帮，一手在地上画着圈圈。

“不要。”

戚平斩钉截铁的说道：“取纸笔来，写给关将军。”

传信鹰发出一声长啸，向着尧都的方向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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