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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颂没回话，直直的看着她，晕的越发厉害，快看不清戚澜的人影了，只能听见有人声在耳边嗡嗡响。
他听见戚澜沉稳平缓的声音在他耳边说：“同你自己讲和，接受有些事你无能为力，顺其自然，好不好。”
到了后半句，语气已经有些温软了，她手还伸在半空，等着崔颂，她知道崔颂昨晚熬了半夜不知写什么东西，天际微明才有信鸽飞出院落，不用想也是连夜根据地方状况制定了第一份周密的报告发回尧都去了。
崔颂手心全是虚汗，在闷热的傍晚冷的打战。
好半天，喑哑的声音才响起：“不好。”
“行，我白劝。”
戚澜真想和他一起晕过去算了。
很有拐个弯一巴掌抽到他脸上的冲动，却是径直覆上了他紧攥着扇子的手。
扬起了满不在乎的笑脸，好像刚才痛心疾首劝慰他的另有其人一样：“那行吧，反正咱俩一条绳上的蚂蚱，我勉强给你做个伴儿。”
崔颂晕晕的脑子反应不过来，迟钝的做出了个诧异的表情。
戚澜撒了手，骂骂咧咧的起身：“天青跑哪去了，不是说端茶来，天都黑了，现采茶也该回来了吧。”
他有时想把她当个家人，比如闹着吵着饿要开饭的时候，雪中撑伞并肩走一段路的时候，在阳光下的躺椅上悠哉悠哉晒太阳的时候，陪着他去兰若寺上香的时候。
可又在一封封递去暨北的暗信里犹豫不决，强迫着自己冷下心肠，把她当成暨北插在尧都的一根刺。
夹杂着点不敢宣之于口的自卑，不敢去正视她周遭散发的光芒，怕光芒骤然撤去，就像她骤然撤开的滚烫的掌心一样，顷刻就连余温也不剩了。
两难阁，贤主，嘉宾两难得，他又何尝不是进退两难。
崔颂头一歪，放任自己疲倦的靠在粗大的槐树干上，树叶郁郁葱葱，天上月，地上人，一概看不真切了。
秦川，浔阳划到齐州管辖范围的那天，楼鸣谦阴沉着老脸，在殿外暖阁坐了一天。
崇光帝从前看见他就打怵
，现在还没看见他就打怵，愣是留着范正辞没话找话的谈了一下午，直说到面面相觑实在没话说了，才放他离开。
王公公捧了热茶，第四次劝道:“阁老请回吧，陛下今日大概不会见您了，就算是见了也乏的不行，谈不好了，这天虽一日暖过一日了，到了晚上还是冷，阁老身上穿的单薄着可就不好了”
楼阁老点了点头，坐着没动。
王公公候了片刻，又进了大殿。
他独坐阁中想了很多，思来想去甚至觉得崔颂这娃娃还不错，虽然这孩子处处和自己对，但至少他在的话还用不上他这把老骨头坐在这现眼。
老搭档丘树青说什么去个清净地方养病，也不知去哪逍遥自在了，自己头晕眼花强撑着坐了半日，浑身的骨头每一块是对劲的。
这下真成了“困倚危楼”，楼鸣谦自嘲一笑。
王公公进去了一会又步履匆匆的出来，恭恭敬敬的躬身立在楼阁老身侧:“陛下请您进去。”
崇光帝自知理亏，眼神飘忽躲闪不定，亲自捧了茶盏奉上前：“阁老，喝口热茶吧。”
楼阁老回答说：“还是留着陛下润润喉吧，难得这么上进，一谈就是一下午。”
“庄太傅过世也有一个月了，不如陛下把我放出去，做个齐王太傅吧。”
崇光帝吓的不轻，心里叫苦不迭，后悔没直接把他客客气气的送回去，正要开口劝阻。
楼鸣谦又接着说：“老臣没有开玩笑，既然陛下执意纵容齐王，那他入主尧都也是迟早，不如把老臣派过去做个助力。”
这话说得太直白，崇光帝刚酝酿好的话又梗在了喉咙里。
楼阁老给崇光帝的印象一直是个正直到有点刁钻的小老头，从来不给什么人好脸色看，好话在他嘴里说出来也想带着刺。
而现在的精气神好像被在暖阁侯的半日耗尽了一样，喃喃的说：“臣之忠心，日月可鉴。”
崇光帝急忙回答：“朕知道。”
“若是秦川浔阳真的划给齐州，老臣明日就启程去做他的齐王太傅，若不给，陛下就早做打算，削弱齐州势力。”
崇光帝妥协一般收敛了眼神，说：“没什么办法能保住他吗”
“他还用您保？陛下好好想想如何自保吧。”
楼鸣谦给气笑了，看着眼前这个被捏了十几年的软柿子，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他没什么皇帝的架子，有君臣争论，服软的往往是他，楼鸣谦辅佐了先帝一辈子，也没喝上一口先帝送过来的茶，倒是崇光帝的茶，隔三差五就喝一次。
他一走神，茶就在喉咙里走岔了路，呛的咳嗦不止。
缓过这口气，他抬头看着眼前的青年，忽然说道：“人言道，伴君如伴虎，老臣在虎侧伴了一辈子，不敢妄自揣测帝心，可有时候还真不知道陛下心里是怎么想的。”
崔颂走后，楼鸣谦预想中崇光帝的混乱并没有到来，相反，他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成熟。
政事阁有票拟权，即是在送呈皇帝批示以前，先将拟定之辞书写于票签，附本进呈皇帝裁决。
崔颂走之前，票拟都是先送到崔颂眼前，崔颂再看一遍改一遍，送去崇光帝时他也就略略用朱笔批一批就发下去。
崔颂走后，崇光帝竟稍改了些风花雪月的性子，游刃有余的应对起来。
只是好像聪明一时糊涂一时，对这个弟弟，还是一如既往的纵容有加。
真是纵容有加吗？
楼鸣谦眯了眼睛，眼里晦暗不明
“那是朕的弟弟”崇光帝说道：“血脉相连，本就是这世间最不可破除的羁绊，朕……不能动他。”
楼鸣谦一头花白稀疏的头发好像已经担不起头顶的冠了，他沉默片刻，起身说：“好，那老臣告退了。”
崇光帝张了张嘴，终于还是没有说出挽留的话语。
他进来时笔直的腰板像被什么击垮了一般弯下去好多，在走下殿前的台阶时一头栽了下去，没再起来。
崇光帝远远地看着一群人蜂拥而上，抬手抚上了胸口狰狞的龙首。
拦住戚澜的一伙人被扔进大牢的时候，月白和天青就各自带了一队州牧府上的亲兵，守住了几条紧要的大路小路。
守株待兔的把慌不择路的一伙人撞了个正着。
捣鼓开牢门铁索，还收拾掉狱卒的人是幽州当地有名的工匠，叫郑百工。
幽州是水乡，虽总体地势平坦，但丘陵和低矮的小山还是不少，沟壑与运河纵横交错，少不了逢山开道，遇水搭桥，大半都是地方的政府请郑百工带着他的班子设计草图监督施工，毫不谦虚的说，要说开道，架桥，他要称天下第一。
就是脾气怪，不接朝廷的任命，非说自己不为五斗米折腰
戚澜随后就策马赶到，随手一挥打发守卫把人带回去。
郑百工五十上下，手背在身后牢牢的捆着，上半身被守卫强硬的压下去，憋红了一张老脸，仍艰难的叫骂。
“边塞小儿！屁大点权就飘的没边了，一个倒行逆施一个肆意妄为，你们狼狈为奸，我到要看看你们能有什么好下场，今天你们杀了我们，可想好了明天自己是什么死法了吗？”
身后的守卫一脚踢在他后腰上，郑百工就摔了个脸着地。
他呸的一口吐净了嘴里的沙子，狞笑着说：“怎么，恼羞成怒，锁是我开的，人是我放的，有本事冲着我来啊。这方圆几百里桥是我修的，山是我开的，你试试杀了它们老子，你能不能太太平平的进山，过河。”
戚澜闻言一勒马头，疾步走到郑百工身边，拂开了正要把他拎起来的守卫。
蹲下身子，客客气气的笑着问：“您说，这方圆百里的山是你开的，桥是你修的。”
郑百工冷哼一声。
戚澜略一思索，没再看他，直起身子，说：“跟我走吧。”
半是哄骗半是胁迫的让他引着回了家。
郑百工的家不算起眼，藏在小巷子的尽头，外面其貌不扬，里面却别有洞天。
宽敞的院落里堆满了各种石料，木材，横七竖八满满当当，有已经成型的桥柱，也有囫囵的看不出来是什么的石墩，有的雕工精湛，狮首虎头栩栩如生气派非常，也有寻常人家的桌椅板凳，鱼龙混杂的塞了一院子，连个下脚的地方也没有。
几个小工模样的人正挥汗如雨埋头苦干，闻声抬起了头，手里的斧子锯子榔头也停在了半空，看见自家师傅被人擒在手中，迟疑了片刻就愣头青一样挥着斧头向戚澜砍了过来。
技术有限加上心慌意乱，没擦上戚澜的边倒是冲着郑百工的脖颈砍了过去。
“哎呦我去。”
戚澜让这离奇的技术下了一跳，轻轻巧巧一闪身将郑百工推了出去，锋利的斧头砍了个空。
“好了好了。”
戚澜挥着手：“不是来寻仇的。”
说罢抽剑将捆着郑百工的绳子斩断。
“我去你妈的。”
郑百工一得自由就去夺徒弟手里的斧子还要再砍，不了手背捆了太久血液不通，乍一解开两臂发麻，刚抢过的斧子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戚澜收剑入鞘，安抚的说：“行了，行了，都说了不寻仇，你这样的老头子一百个都不够我砍。”
“我呸，”郑百工恨恨的啐了一口：“我半辈子活出去了，儿女双全名利双收，生死什么的早就置之度外，之所以上山和一群山匪搅做一团，全是凭一个“义！”
字。”
“你是义士。”
戚澜附和道。
“我去你妈的。”
郑百工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气的不清，满脑子脏话堵在嘴边只喷出了这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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